也許你記得,大腸花論壇上有位女教授登台高呼:「只有女人才可以喊幹拎娘!男生給我喊幹拎杯!」直率點出社會運動中的性別不平等。許多人大聲叫好,更有媒體用「學運女神」下標。但這「學運」指的不是太陽花,而是25年前佔領「中正廟」的野百合。
早在1990年就成為學運領袖的范雲,並未投身當時的青年參政潮,反而走上學術之路。取得耶魯大學社會學博士學位後,范雲返台任教於台大社會系,並加入婦女新知基金會,長期關注台灣的民主發展跟性別議題。民進黨執政期間,也不乏投入政治工作的機會,但她不斷自問:政治工作真的適合她發揮價值跟理念嗎?直到去年太陽花運動再度捲動參政潮流,范雲出任社運人士籌組的公民組合理事長,更於今年創立社會民主黨。到底什麼原因,讓她遲疑二十多年之後,終究選擇踏上政治之路?
「2000年拿到博士學位,看到政黨輪替,原本以為還要打拚更久才能看到國民黨下台,狂喜了好幾天。沒想到改選後的國會,關心政策、法案的立委不增反減。」 然後八年過去,再一次的政黨輪替,國民黨並未完全褪去威權色彩,反而離進步價值更加遙遠。范雲覺得,兩次政黨輪替,國民兩黨仍只是在「比爛」,不僅政策方向往財團靠攏,政治收買的惡習更超越藍綠。
「新興」政治力量的出現,其實不是新聞。2007年同樣出身野百合的周奕成成立「第三社會黨」,也主打藍綠之外的第三勢力,但效果未如預期。如今另一個八年即將過去,台灣政治與社會環境充滿更多不滿的情緒,貧富差距擴大等,加上兩岸關係的劇烈變化,讓她擔憂仍在成長的台灣民主面臨威脅。
另一方面,從洪仲丘案到太陽花運動,她也看見公民社會的成熟與茁壯。她認為在兩岸關係的變化中,公民力量不再只是無足輕重的「常數」,而是關鍵的「變數」,但這股力量所代表的進步價值卻沒有同等比例地反映在國會裡。像是婚姻平權法案,即便社會上有40%的支持度,願意簽署的立委就那麼幾個,連民進黨也是一樣。
種種因素加乘作用,讓她決定不再當個旁觀者,主動出擊組織政黨、投入參選,也盼望吸引更多年輕世代「一起跳坑」。畢竟時勢不等人,「再不跳下去,未來環境不會更好。」
范雲自己創立政黨,選擇源自歐洲、歷史悠久的「社會民主黨」,追求的政治路線更為鮮明。不同於過往召喚「統獨之分」的意識形態,社民黨主打的「中間偏左」路線對於台灣選民較為陌生。社會民主強調分配正義跟減緩階級差距;台灣社民黨更看準35歲以下選民,普遍生活在世代不正義與貧富差距擴大的困境中,主打「政治,是為了更好的生活」。
范雲聊起她在學校的助理,月薪35k,照顧小孩的保母就要18k,還有房租跟生活費的壓力,「這樣年輕人怎麼敢生小孩?」不是每個家庭都有爺爺奶奶可以幫忙,她認為國家應該為生養下一代負起部分責任,讓照顧公共化。這項理念並不新穎,她們曾遊說過總統馬英九放入競選支票中,但就是做不到。
范雲再以自身的婦女權益倡議經驗為例,為了推動性別工作平等法,希望勞委會改善企業普遍對懷孕婦女的歧視,但勞委會一句「我們連勞工環境安全衛生都做不完,哪輪得到性別平等檢查?」讓她發覺,在勞動檢查資源有限的情況下,勞動安全與性別平等被迫犧牲其一,但這兩者不應該是零和遊戲,根本問題出在勞動權益永遠排在經濟發展之後。
「藍綠兩黨給過我們很多美好的承諾,從環境到反核、照顧公共化,但就是沒放在最核心的順位。」范雲認為兩黨都令人失望,即便有理念的政治新血,也未獲得平等的參政機會,就算進了兩大黨,「壞掉」的可能性也不低。這些都讓范雲更確信,必須自己為進步理念進入國會代言。
很多人覺得參選大安區「象徵意義大過實質」,范雲不以為然。她自認大安區是她的「政治啟蒙點」,從大學校園生活開始,長期醞釀她的政治養分。「大安區在80、90年代支持過非常多具有進步理念的候選人。」她認為2016應該重新喚回大安區選民的進步精神。
大安區選民普遍被視為「天龍國的優勢階級」,范雲反而認為不少人是受害者。例如這裡的房價十年內漲了2.5倍,但只要不賣掉,並沒有獲得實質的好處,下一代子女也買不起附近的房子。范雲認為,即使是金字塔頂端極為富有的1%族群,也應該盼望互相照顧的團結社會,收入高的富者增加賦稅,照顧社會中的弱勢者。
這讓人想到先前捷運聯開宅引發不少爭議,若今天要在大安區蓋社會住宅,要怎麼說服選民呢?范雲認為要從更多的溝通跟多元想像開始,像荷蘭的社會住宅蓋得非常好,外表看起來並不弱勢,也不該把房價當作投資標的來看。「所有賣豆漿的、麵店都搬走,每個房子都像帝寶──我們也不是想要這樣的生活環境吧?」范雲認為不同背景的人共享有品質的生活,才是她想追求的社會目標。
范雲訪談時表示,2016目標相當具體,就是要突破門檻(政黨票補助的3.5%)。不過,同為參選人的社民黨文宣部主任苗博雅說,比起汲汲營營於選票極大化,更讓范雲念茲在茲的是「社會民主」能夠被認識,包含各種新形態選舉方式、政治參與的嘗試,像是5人揪團就可邀候選人到你家的「客廳會」。
先前引發爭議的「菜市場說」,也讓人擔憂新舊選舉方式是否衝突?范雲笑說自己其實相當喜歡傳統市場,像是菜販會教你如何做菜、感受濃厚的人情味。范雲認為,社民黨並不是拒絕傳統拜票方式,而是希望多一些理念的溝通跟討論,她也認為面對面的信任、情感交流也很重要,並非完全揚棄傳統的拜票方式。
除了社民黨本身引入新的選舉方式,范雲也樂觀盼望影響兩大黨的風氣。許多過往野百合的同儕投入民進黨,但范雲認為,民進黨也出現系統性問題,包括政治收買、政策向財團靠攏等,又跟國民黨比爛,即便是較具有理想的人才,也可能無法完全施展抱負。她希望新興的政治力量崛起,能讓兩大黨內較好的政治人才取得主導權。
「從小到大生病時,是男性還是女性的家人在照顧你?」採訪之前,我們旁聽范雲的大一必修課「社會學」。作為入門的第一堂課,范雲並沒有講太多深入的理論,而是用生活中各式的例子,讓學生反思女性被理所當然被認為是照顧者這件事──即便雙薪家庭已普遍存在,母親何以仍難卸下照顧的責任?一個個的生活觀察,是范雲關懷社會現象的證明;但這些理念如何轉化成政治語言、獲得選票支持?范雲笑說自己要練習「用20秒說服選民」,也坦承這是接下來最大的挑戰。
下課鐘響前,范雲出了一份期末作業,要求學生們分組完成「公共社會學的實踐」,找到一個社會問題,becoming part of solution(成為一種解方)。這份作業之前曾有學生辦「男裙月」,號召男性穿裙子,打破性別刻板印象,還上了新聞引發討論。范雲笑說,學生可以在校園裡做這樣的實踐,也可以上PTT(台大校園BBS)去當「婉君」(網軍),跟網友論辯公共議題,此話一出立刻讓學生笑成一團。
也許,投入政治是范雲給自己的一份人生作業。推動「社會民主」的理念,是否真能成為點亮台灣政治的燈塔,就等選民來為她打分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