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研習機構INFID,是一個成立於1985的老牌NGO聯盟,底下有70多個NGO成員。雖然INFID是一個傘狀聯盟的上層,但組織架構上有自己的完整編制,也有獨立的工作計畫,包含:人權與民主(HAM dan demokrasi)、不平等(Ketimpangan)、永續發展目標(SDGs)。
而我被分派到的組別是「人權與民主」,這個組別下有三個計畫項目:人權城市(Kota HAM)、人權與商業(HAM dan bisnis)以及極端主義(Ekstrimisme)。我的實習督導則是在印尼人權運動中耕耘20多年的穆吉(Mugi)。雖然因為工作安排的關係,我與穆吉的接觸不算多,但我對於印尼人權運動的認識,卻是從他的經歷中展開。
1998年以前的印尼,長期壟罩在蘇哈托(Suharto)政府的軍事極權統治之中,直到1997年的亞洲金融危機發生,並嚴重波及印尼的經濟,才在1998年引起大規模的學生與社會運動,於當年5月迫使蘇哈托結束長達32年的統治。
當時的穆吉,正在日惹就讀大學,他與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們組織讀書會與反對行動,企圖對抗蘇哈托的「新秩序」(Orde Baru)政權。風起雲湧的社會運動,讓蘇哈托政府啟動國家機器進行鎮壓,並秘密地「綁架」這些反政府運動的人物。
8月16日,也就是印尼國慶日(8/17,又稱獨立紀念日)的前一天,穆吉推薦我去總統府前參加一個集會活動。集會的地點和印尼總統府隔了一條馬路,在國家紀念碑廣場(Monas)的其中一側大門外,現場的群眾都穿著黑衣、手持黑傘圍成一圈。
我在圈圈外徘徊,其中一名組織者阿利安(Alian)前來與我攀談,他是「消失者與暴力受難者委員會」(KontraS)的工作人員。他告訴我,這個集會從2007開始,每個禮拜四都在總統府前舉辦,仿效阿根廷「五月廣場母親」(The Mothers of Plaza de Mayo)的行動,訴求印尼政府調查、公開過去「重大違反人權案件」的真相。
所謂的「重大違反人權案件」,不只是穆吉所經歷的「神秘綁架」事件,還有1965年的「九三零運動」,以及在2000年前後多起的「神祕死亡」案件,最知名的受害者包含勞工運動的領袖Marsinah(1993年)、撰文批判政府的記者Udin(1996年)、批判政府的NGO工作者Munir(2004年),以及有多名受難者的軍隊鎮壓活動,從蘇哈托政府對左翼及共產黨的掃蕩,到為了平息亞齊(Aceh)、東帝汶(Timor Timur)、巴布亞(Papua)獨立運動而進行的掃蕩。每一個事件,都是印尼歷史上的血和淚。
阿利安接著補充,雖然這個行動從2007年就開始,而且就在總統府的對面,但是從來沒有一個印尼總統走出來聽他們的訴求,就連現在被認為是「進步派」的總統佐科威(Joko widodo)也一樣。「佐科威在競選的時候,曾經承諾會調查並公開所有案件的真相,但是他上任已經4年了,什麼都沒有。」雖然這段對話,是用我跛腳的英文和印尼文夾雜交談,我卻能感受到他話中的失望。
那一份失望,我也在穆吉的臉上看過。那天是INFID舉辦SDGs研討會的日子,也是我在INFID實習的尾聲。人潮散去後,我和他分別坐在椅子上歇息,瞎聊了幾句後,我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問了穆吉:「你怎麼看佐科威總統?」
他想了幾秒,回答我:「在2014年總統大選的時候,我和一些朋友支持佐科威,因為他的競選對手普拉博沃(Prabowo)不只是軍隊出身,而且還是蘇哈托的女婿。我們非常不希望普拉博沃當選。」穆吉頓了一下,接著說:「我們當初對佐科威有很多期待。可是這幾年,印尼在其他面向上,像是經濟、基礎建設有了進展,可是在人權這方面,幾乎可以說是零分。」
零分。就是這時候,我在穆吉的臉上看到了失望。「不過,我想佐科威不是不願意處理,而是他身邊還有太多的傳統勢力在限制著他。」穆吉最後補充說。
明年4月,又是印尼五年一度的總統大選。今年8月中旬,兩位總統候選人也紛紛宣布自己的副手人選,並正式登記參選。被視為「進步派」的現任總統佐科威,將繼2014年的選戰後,再度對上代表傳統軍隊勢力的普拉博沃。
我想,對穆吉這樣的政治受難者來說,是不可能會支持普拉博沃的。但是這幾年,佐科威在平反「重大違反人權案件」上的停滯,可能也會讓穆吉,或是其他曾對佐科威有所期待的人,開始有所保留。
面對大選,印尼的群眾只能在「佐科威」或「普拉博沃」擇一嗎?明年的選舉也許仍是如此,但也有一群人在摸索不一樣的可能。下一篇,將和大家分享印尼的勞動制度、工會運動,以及仍在醞釀成形的工運政治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