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得知台東南興部落要復振已中斷70年的小米收穫祭,我馬上去Google一下,卻發現以往每年南興部落就已經有在辦收穫祭了啊!
這下子得趕快詢問主辦的大姐Djenge Vaqisviq:「我看你們每年都有收穫祭,為何說沒有屬於自己的祭典呢?」
沒想到大姐說:「那是公部門辦的,不是我們魯加卡斯的祭典!」
排灣族的 Djenge 大姊是這次傳統祭典復振的發起人之一。她回憶自從她有記憶以來,地方的祭典,就和老人家掛在嘴邊的傳統祭典很不一樣。
老人家說,他們以前祭典前,男生就要去山上打獵,然後部落的人也會開始釀酒。
祭典本身最少會有三天:第一天會把收成的東西納貢給頭目;第二天,男生要上山準備祭典要用的籐啊、竹子、木頭和大家要用的水。到了第三天,女生會跟著女生的vuvu(排灣語,這裡是「祖父母輩」的意思)到頭目家前的廣場準備祭典要吃的食物,像 cinavu(吉拿富)。到了晚上才開始歌舞。
以前祭典中,甚至還有成年禮:長輩會用竹鞭打剛滿15歲男孩的屁股,要他們摸黑走回富山,再回到部落。他們身上都會背著鈴鐺,回來的時候都會『鈴鈴鈴』地跑回來,都是為了訓練膽識。」
那後來為何這樣有特色的小米收穫祭,會中斷近70年呢?
傳統祭典中斷的第一個原因,是因為遷村。
南興部落大部分的族人,都是在日治時期從富山部落遷徙過來。當時有族人覺得深山空間開始不夠,動了遷徙的念頭,人們紛紛開始說,大夥要不要去外面看看,看可不可以居住。
但說歸說,一開始族人都不敢輕易搬家,後來是在當時頭目的鼓勵下,有三位勇士首先走出了部落,往外面的世界探索。他們沿著山脈走,最後遇到了大海,再沿著海岸線走,終於走到了現在的南興部落。
當時南興附近都是濃密的森林,粗大的樹幹需要五人才能合圍,由下往上看,都看不到天空。他們又沿著山谷慢慢走,最後找到水源;三個人都很高興,因為那表示這裡可以讓族人好好生活!
七天後,這三位勇士回到富山部落,告訴頭目與其他族人說:「那邊有人,可以居住,有很多九芎樹!」
據老人家說,當時南興部落的自然動植物資源非常豐富,山豬、山羌、果子狸都很多,甚至多到清晨一覺醒來,都會發現山豬就睡在人的旁邊,「我問了幾個老人家,大家都是這樣說!」
確定南興這裡有豐富的資源與更廣大的生活空間以後,富山族人開始分批搬來這個新天地。由於當地有茂密的九芎樹,於是族人開始把這裡叫做 Rujakas(魯加卡斯),排灣語的意思正是「九芎樹」。
可惜的是,遷村時,富山部落的巫師並沒有跟著搬來南興部落。
以往泛靈信仰的年代,生活周遭任何自然的變化,都常被歸咎是與神靈有關,而小米收穫祭與當年的糧食富足相關,更是攸關族人來年是否能吃得飽的生死大事, 也就得透過巫師去執行這個與神靈溝通的重要工作了。
所以若沒有了巫師,祭典中那位與神靈溝通的人,該由誰來擔任呢?
這答案,我們並不是很清楚,只是聽老人家說,剛搬到南興部落時,族人還會按時舉行小米收穫祭,甚至每五年還會走回富山部落參加五年祭!
只是後來,或許真的是因為沒有巫師引領祭典的原因,祭典的細節逐漸改變,直到 Djenge 出生後的那些年代,祭典已經不復當初老人家記憶中的小米收穫祭。
隨著政權輪替,外來官員的管理,是造成部落傳統祭典流失的另一根稻草。
Djenge說,一開始的漢人官員還好,但隨著官員更換,對部落的主導越來越多,「後來幾十年的祭典都變得很商業化,衣服亂穿,歌也亂唱,舞也亂跳,都不是我們的東西 。」
「再過20年,我們的文化可能就不見了,我很擔心耶!」於是他們年輕一輩的族人,漸漸有了復振傳統祭典的想法。
當年輕人向部落耆老提及這個想法時,沒想到老人家都非常鼓勵,而且比年輕人還期待!Djenge笑說,原本只是要聊一下子,沒想到老人家熱烈分享他們當年祭典的狀況,欲罷不能,談了四個小時都還不肯停。
「族人也鼓勵,那就把傳統祭典復振吧!」
只是部落仍然沒有巫師,復振會不會少了祭典的一些實質意義呢?
對此 Djenge 解釋道,這次祭典目的是為了趁老人家還在時,趕快把傳統祭典的儀式留下,例如「vuvu 說盪鞦韆只有在每年一、二月才會舉行,但這次還是要先做,因為怕他們明年就不在了。」
「老人家要走,你都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會走。」
在未來的一年,族人也會更努力地去做田野調查,他們還打算去拜訪富山部落到各部落的其他族人,讓傳統祭典的復振更精緻、更完整!
當我一再試圖了解 Djenge 想復振祭典的背後意義時,她告訴我一件關於衣服的故事。
雖然南興部落漢化較早,但基於對自身排灣文化的驕傲,Djenge 這些部落年輕人曾跑到屏東學習當地所謂較傳統的排灣文化,甚至是衣服,「都是跟屏東學的。」
但後來他們才得知,其實當時老人家看到年輕人這舉動,卻覺得心裡不舒服,「但都不敢跟我們講,」Djenge 說。
原來在 vuvu 當時的年代,他們的傳統服飾反而比較像現在卑南族穿的服飾,雖然有些細節不同,但整體看來就是偏向卑南族的傳統服飾。後來老人家才跟他們說:「其實我們有自己的衣服,你們不要一直穿屏東的。」
然而這點卻讓 Djenge 心裡起了很大的疑惑:「為什麼我們是排灣族,服飾像卑南族,但祭典又跟卑南族不一樣?」
「有時候我就會想說,我們到底是從哪裡來?我們的根到底是哪裡來的?」
「那我們的祭典呢?到底是東排灣還是北排灣的?好像沒有根的感覺,在我這個年紀就已經搞不清楚,更何況是我們的子孫。」
隨著時代與社會的變遷,我們對於傳統文化的定義,也越來越迷惘。這在台灣,對作為主體文化的漢人來說,衝擊會比較小,然而對於人數明顯居於弱勢,加上長久以來一直被外界「定義」的原住民族來說,年輕族人對於自身傳統文化的遲疑,卻只會越來越大。
於是這次祭典復振對於這些族人來說,意義將非常重大,「我想透過這個祭典,去感動我們部落的人,去抓回來。一個人的力量不夠,我們一起去找回來!」
期待這次的小米收穫祭復振,成為這些年輕族人尋根的新里程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