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團並非嘲諷。而是指一群人無怨無悔,歡欣快樂的從事一項工作。在台灣,有一個有辛勞、有歡笑的「救熊天團」,成員來自各方,共同為黑熊保育而努力。
救熊天團總團長就是「黑熊媽媽」黃美秀。她原本是位國中老師,20多年前前往美國明尼蘇達大學攻讀博士學位,跟隨國際熊類專家 Dr. David L. Garshelis,進行大型熊類研究。原本有機會留在國外發展,但是她和教授討論後,決定回到台灣進行黑熊研究,從此踏入寂寞又辛勞的黑熊山林。
黃美秀長期的調查,發現台灣黑熊族群數量,落在200到800頭之間,距離推估台灣山林棲地,能夠生存2000頭以上的野熊數量,相距太遠。台灣黑熊已經落入「瀕危」物種的狀態,再不積極保護,100年內可能滅絕。
2010年,在黃美秀號召下,成立台灣黑熊保育協會,2012年提出「台灣黑熊保育行動綱領」,提出「良善的人熊互動」、「遏止交易及消費」、「棲息地經營管理」、「研究和資訊」、「溝通及教育」、「組織發展」、「政策及立法」七項進程目標,來挽救台灣黑熊的生態危機。
黃美秀表示,長期山林調查,該有熊的地方,沒有熊,台灣森林失去熊蹤。再多的黑熊族群數量研究,已經不會超出歷年的估計數量,目前台灣黑熊最急迫的事,就是搶救,必須恢復到一定族群量,才不會導致滅種。
黃美秀所領導,救熊保育第一線的黑熊團隊。
黃美秀老師和張鈞皓、江宜倫等獸醫,以及一群研究生,組成黑熊救援第一線團隊。所謂第一線,就是一有繫放捕捉,或是人熊衝突事件,團隊在第一時間,就會立即趕到現場。黃美秀總是隨身帶著繫放陷阱的無線接收器,一旦接收到訊號,或是獲得通報社區有熊出沒事件,就是趕赴山上現場,回應野熊的呼喚。
通常黑熊事件的現場,都不是能輕鬆到達的地方,可能是要走上3、4天的深山林內,或是得連滾帶爬的山徑陡坡。曾經進行繫放研究,一群人中午趕到,一路陡坡直下山谷,到達獸籠陷阱後,進行麻醉、體檢、採樣、上標等研究工作。
等野熊甦醒,安全野放回林,大家又開始一路陡上。常常必須在晚間摸黑穿過森林,回到車道已經是晚間9點。整理好裝備器材,隔天需要趕回上課、工作的人,驅車下山,回到家都已是凌晨1、2點。
黃美秀的母親知道女兒為熊努力,但不清楚她的工作狀況;當幾部記錄影片上映,才真實看見她穿梭林間,露宿野外,工作極其艱辛疲憊。當母親的不捨女兒,曾經問她,「敢愛做到遮耳辛苦?」黃美秀表示,研究保育20多年,當然希望有人接棒,擴大研究團隊,但是工作辛苦、沒日沒夜,誰來接棒黑熊研究?
東勢林管處巡山員們,協助救熊任務。
除了黃美秀的黑熊團隊,還有一群隨時在山上,等著出動救援的林管處巡山員們,也默默辛苦進行保育救援工作。2018年底,大雪山發生傷熊送醫事件,一頭熊二度進入繫放陷阱,黃美秀和張鈞皓獸醫判定牙齒嚴重潰爛,需要後送下山就醫。一頭60多公斤黑熊,加上20公斤鐵籠,一群巡山員像抬轎般,抬上山坡、扛出山徑,步步艱辛,都是為了籠中的一條命。
巡山員和黑熊團隊長期配合救熊,東勢林管處鞍馬山工作站主任吳貞純表示,大雪山有熊蹤,但是數量不多,聽見有傷熊,無論如何都該全力搶救。一群巡山員守在山上,隨時為了救熊出動。
工時長、工作累,為何還有人要加入黑熊團隊?獸醫江宜倫說到如何接觸自然,如何遇見黑熊,如何學以致用,說盡千百理由,都只圍繞一個「愛」字!她說,「獸醫接觸到傷熊,最能看見牠們的病痛脆弱,心中就會想幫助!」
活力旺的黑熊保育協會
黑熊保育協會擔任重要後援工作。
黑熊團隊衝第一線,背後有個「台灣黑熊保育協會」,作為強大後援系統。協會在2010年成立,推動者黃美秀擔任前幾任理事長,後來請託深具社會聲望的張富美女士接任理事長。張富美自謙不是黑熊專業,但是她具備深廣的社會人脈、深厚的人文素養,許多溝通都是需要她的幫忙。
運送南安小熊回家的任務,一度沒有空中交通工具,獸醫擔心長途陸運,對小熊將是極大危險。張富美出面四處聯絡,積極溝通,終於獲得內政部支援空勤總隊的直昇機,以專機空運,直送小熊回鄉。
另一位救熊天團的大將是黑熊保育協會執行長王嘯虎。他謙虛低調,過去曾在國內尖端武器的研發團隊,退出武器研究後,來到完全連不上關係的黑熊保育工作。他說,「就是緣分吧!人生起伏過,反倒喜歡山林的清閒!」
王嘯虎負責募資、推廣、溝通等工作。
但是保育工作從不清閒,接下執行長職務,募資成為重要工作。特別是南安小熊收容照顧期間,因為政府部門經費手續繁複,協會與團隊決定完全出資救援,除了場地由政府提供,小熊所需的食物、設備、野訓團隊人員的費用,全由協會支應,開創NGO的自主救援能力,不再事事等待政府動作。
夢想很大,卻是苦了保育協會。開發商品,舉辦活動,尋找贊助,都成為開源方式。王嘯虎表示,協會剛成立,募資很辛苦,大家也不知協會在作什麼。但是在團隊多年努力下,社會更加關注台灣黑熊,一些大企業主動表達捐款的參與意願,協會反倒態度開始謹慎,希望必須是理念相投、為保育而努力。
他表示,協會一直認為,許多人參與的小額群眾集資,會比少數企業的大筆捐款,更加有意義,因為每一筆錢,都代表一份心意。南安小熊啟動照顧募資計畫,一開始設定目標300萬元,但是隨著關注度提高,募資金額不斷上升,最後超過2000多人參與,金額突破450萬元。王嘯虎笑著說達標,但是更令天團全體成員振奮的不是金額,而是人數,以及網路上、信件中,一則則打氣鼓勵的文字。
民眾熱情響應,協會更加珍惜使用。在這次南安小熊救援行動,外界所不知道,黃美秀為了不佔用社會愛心,分文不取,將所有資源用於照顧小熊。她利用課餘時間上山下山,全是自己開車前往。小熊吃進口奶粉,但她回到工作室只是簡單吃著麵包、便當。黃美秀笑說「小熊吃的比人好」,當了九個月的無酬義工,一切為救熊無怨無悔,認識她的人都知道,這是黃美秀的自在風格。
保育協會和一些文創公司合作開發商品不想只賣「萌」,而是希望產品結合生態知識。
協會中陳列的許多黑熊商品,成為另一個資金來源。協會行政組經理柯嚴淳表示,協會不能只靠募資,也必須有商品銷售。但協會和一些文創公司合作開發商品,不想只是賣「萌」,而是希望產品結合生態知識。
他們設計出真實頭身比例以及健全掌趾的黑熊布偶,不單是可愛,還能瞭解黑熊的身體特徵。「世界熊」的產品則運用積木,印製出棕熊、白熊、黑熊、馬來熊等各地野熊的樣貌、身高,希望提升民眾對野熊的認識。
柯嚴淳指出,有些合作廠商認為發想有難度、設計太費工,覺得可愛就是好賣點。但是在協會堅持下,蘊含保育信念創作出有趣味、有知識的產品,都相當獲得購買者的肯定。
接地氣的黑熊生態館
花蓮玉里的黑熊保育館,作為有熊國門戶的教育中心。
2017年,台灣黑熊保育協會有了新的行動,由花蓮縣玉里鎮提供舊玉里國小校舍空間,協會自籌經費,成立東部台灣黑熊教育館。保育協會專案經理李亭蓉表示,這是「有熊國門戶發展計畫」的啟動,因為玉里、卓溪山區就是黑熊的故鄉,因此成立台灣黑熊教育館,希望遊客來到「有熊國」能夠認識黑熊,以及瞭解牠們的處境。
教育館陳列黑熊毛皮標本、全身骨骼標本、排遺、熊毛、腳印拓印,以及鐵夾、套索等捕捉陷阱,並且透過文字影音,讓人瞭解台灣黑熊研究,以及狩獵造成黑熊的傷害。
許多參觀遊客圍聚在一頭黑熊標本前觀看,李容亭導覽解說表示,這是「南安漂熊」,因為牠在2016年被發現死在拉庫拉庫溪河邊,屍體判斷應該是從上游漂流下來。經過黃美秀老師進行檢驗,發現牠是一頭10歲的雌性台灣黑熊,有過生育,左前肢斷掌與右前肢斷趾,都是人為陷阱造成的舊傷。
經過進一步解剖發現,「南安漂熊」呼吸道未積水,應該是死後才落水,頭部、身體有多處皮下出血及水腫,懷疑是攀爬時跌落,腦部受傷才逐漸死亡。李亭蓉強調,黑熊熊掌是重要的攀爬工具,當一頭熊斷掌又斷趾,行動能力大大受限,一旦爬樹或攀岩不慎,就可能跌落受傷。
館中黑熊標本,訴說生命的悲慘故事。
這頭死亡黑熊,當時讓黃美秀相當震驚,甚至在臉書悲痛發文,「不要再叫我黑熊媽媽!」她表示這頭熊至少誤中人類陷阱2次,是她見過斷掌又斷趾的最悲慘黑熊,對於黑熊悲慘處境無力保護,讓她相當痛心。
山區狩獵問題,也是黑熊教育館在東部設立的原因。李亭蓉表示,許多高山部落傳統上不會狩獵黑熊,但是隨著獵具的演變,鐵夾、套索會造成誤捕,加上山區日益開放,許多不明人士能夠上山,社會不應隨意把狩獵黑熊連結到部落。相對的,當地部落最能遏止盜獵,以及守護山林。
李亭蓉強調,黑熊教育館是一個基地,希望就近與在地部落連結,進行溝通,找出守護山林、保護黑熊的方式,以及建立通報機制,無論黑熊接近部落的驅熊行動,或是發現傷熊的救援行動,都能第一時間展開。她希望教育館能幫助「有熊國」達到人熊和諧共處、提昇部落發展,以及保護野熊繁殖棲地的工作。
在台灣,東勢、花蓮林管處都設有簡易黑熊展示館。黑熊保育協會設立黑熊教育館,除了接地氣、成為部落的伙伴,更長遠的目標,就是作為東部黑熊研究的入口基地,提供人員、裝備的安置處所,甚至具備基本動物救傷的工作站。
王嘯虎擔任執行長,一路將協會慢慢擴張。他表示,國外許多大型動物保護組織,都是由 ngo 擔任重要任務,整合民間力量,形成一道動物保育網。黑熊保育協會希望能夠具備自給自足的組織能力,未來除了保育黑熊,也能照顧其他動物,因為山林是共生的,當山林棲地保護好,對各種生物都有幫助。
熊夠力的黑熊應援團
年輕學生組成「黑寶的後宮佳麗」團隊。
多年下來,在黃美秀老師和保育協會的宣導下,台灣黑熊漸漸受到關注,但是王嘯虎總是強調,「要打破同溫層!」他不希望保護黑熊,永遠就是同樣一群人。
黑熊保育推廣,除了黃美秀像位生態大師到處宣揚「熊經」,保育協會專案經理郭彥仁也是位強將。他自己取名「郭熊」,有體力上山尋熊、有能力下山講熊,幫著協會作教育推廣,講得一口「好熊」。
熊故事講久了,突破同溫層,增加許多熊迷,紛紛加入救熊天團。文化大學一群學生,聽過黑熊講座,就發願要幫黑熊作些事,順應當今「後宮劇」風潮,組成一個「黑寶的後宮佳麗」團隊,開始到各地為黑熊發聲。
黑熊保育協會在玉里舉辦黑熊市集,「黑寶佳麗」團隊設置一個攤位,開始Q版的黑熊宣導,拉著參加的親子家庭打卡合照,舉辦黑熊生態常識過關競賽,以及義賣各種黑熊商品。團隊成員王若英表示,她們大多是文化大學傳播系的學生,想要運用所學的公關技巧,幫助宣傳黑熊保育,希望用年輕有活力的方式,吸引更多人加入保育行列。
黑寶登場,獲得孩童歡心。
會場氣氛熱絡,同學們最後使出王牌,請出黑熊大布偶「黑寶」登場,高大圓胖的體型,可愛討喜的面容,立即贏得孩童的歡心,一路追隨。熊偶裡是位女同學,穿著沉重悶熱的熊偶裝,外面是孩童的歡笑聲,裡面卻是汗如雨下。但是她知道,多跳一下、多一份笑聲,就會多出一個愛護黑熊的人,於是為了黑熊的美好未來,使勁讓熊偶舞了起來。
她們不只在市集登場,甚至寫了劇本,借了服飾,演出「黑寶的後宮佳麗」舞台劇,就是要在歡笑聲中,博得更多關懷台灣黑熊的人們。黑熊保育協會執行長王嘯虎表示,年輕人點子多,活力旺,的確帶來很多有創意的宣傳。更可貴是同學都是自動自發願意幫忙,甚至加入人數越來越多,黑熊多了好多愛牠的佳麗。
無米之炊的保育單位
保育經費不足,讓許多保育動物救援工作,面臨困境。
民間掀起黑熊的保育熱潮,相對政府單位卻是難以施展。根據台灣動物社會研究會的統計,政府用於野生動物保育的經費,2006年將近3億,然後一路下滑,到了2017年只剩6千多萬元。
保育經費的不足,讓許多推動保育工作的組織必須自謀財源。更嚴峻的是一些負有救援、收容工作的組織,像是黑熊救援團隊、成大鯨豚救援中心、屏科大動物收容中心等單位,都面臨經費缺乏的困境。像是黑熊救援團隊,南安小熊的照顧野放乾脆自己募資,成大鯨豚救援中心則是先救再找錢,中心負責人王建平教授表示,救生命哪能管有錢沒錢,一耽誤就是一條命。
海洋保育署成立後,分擔海洋生物保育工作,在過去野生動物保育重擔,完全由林務局負責。林務局林華慶局長一路從保育職務升任,對於台灣保育事務與政策,相當熟悉。但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當中央不重視保育,政府年度總預算的排擠效應下,被犧牲的總是生態保育。於是,有限經費只能做有限事,也造成民間保育團體,總是覺得政府做不夠。
2019年,發生苗栗興建石虎公園,花費8千萬元破壞生態,引發生態保育界憤怒,一個景觀公園就是一年保育經費,讓社會更加看清,重開發輕保育的經費編列,顯示政府預算的嚴重失衡。
農委會主委陳吉仲宣布,2018年保育經費提高到1億2千萬元。
小熊野放記者會上,農委會主委陳吉仲宣布一個保育大禮,過去保育經費一年約6千萬元,2018年已提高到1億2千萬元;未來針對黑熊、山麻雀、水獺、石虎、櫻花鉤吻鮭5類物種,進行各項調查。黑熊物種會有8百多萬元作調查,瞭解物種瀕危問題,以及因應對策。
政府與民間的保育工作,永遠處於一個競合狀態,有時互助,有時互相埋怨,只能一路摸索出最好的合作模式。保育無法一味靠政府,有些事民間要走在前頭,黃美秀老師自從擬訂出「台灣黑熊保育行動綱領」,就很清楚未來保育黑熊的進程。無論前方有再多困難,或是藏著未知的險阻,來自各方的救熊天團已經就位,即將發出熊的爆發力,為了台灣生態奮鬥到底。
救熊天團出擊了,社會跟上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