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盡心救援落難野熊,但是在日本,這些出沒人類處所附近的野熊,其實可能會被「捕殺」,而非「救援」!
根據日本環境省資料,日本平均一年,以「獸害防治」名義,狩獵的野熊,約有1到3千多頭,2018年共計捕殺3442頭,今年到5月的統計,已經捕殺520頭。日本今年半年的520頭捕殺量,可能已經是台灣的野熊總數。
看見如此驚人數據,可能會以為日本是「滅熊之國」,但是實際上日本野熊總數,約有12000頭左右,在山林內安然的生存著,成就大和「熊出沒!」的美名。
圖一、日本曾經採取滅絕政策,在商業與安全的考量下,大肆獵殺日本熊,做成標本,取走膽肝、毛皮,熊族面臨滅絕。
日本有亞洲黑(月)熊、北海道(蝦夷)棕熊二種熊科動物,目前總數量約在9000-12000頭左右,其中北海道棕熊只生存在北海道地區,數量約有3600頭左右,日本山區遍佈近萬頭的黑熊。
在早期,日本熊族數量更加龐大,但是隨著土地開發,村落發展,人熊衝突加劇。數百年來,九州、四國的野熊族群近乎滅絕,本州地區的野熊大量減少,北海道地區在1900年開始推展移住開發,大量移民進入,棕熊被迫遁入山野。到了1960年左右,日本曾經採取滅絕政策,在商業與安全的考量下,大肆獵殺日本熊,做成標本,取走膽肝、毛皮,熊族面臨滅絕。
國人到日本北海道旅遊,有名的登別熊牧場就在這個背景下出現,經營熊牧場的加森家族公開說明,原本在北海道登別溫泉區經營溫泉飯店,賺到不少錢,在熊族的滅絕政策下,想到開設熊牧場保護棕熊,一方面也招攬生意,讓溫泉區遊客有個觀看動物的地方。
於是牧場中最早的八頭熊,部分是孤兒熊,部分是搶救回來的野生熊,成為熊牧場的保育初衷。但是,熊牧場不斷人工繁殖棕熊,最盛時期高達千頭,隨著動物觀光的興起,棕熊變相成為表演動物,以乞食、盪鞦韆等動作,來博取遊客歡心。
圖二、日本登別熊牧場保護棕熊,一方面也招攬觀光生意,棕熊成為表演動物,以乞食、盪鞦韆等動作,來博取遊客歡心。
類似登別熊牧場的動物觀光樂園,日本全國不下十多家,這些熊牧場都有相同保育問題,狹小的水泥收容空間,熊滿為患,多數關在後方牢籠,部分放到觀看區,表演乞食的動作,引發諸多動保爭議。
民間自發性的保育,延伸出眾多亂象,但是日本政府法治化的保育政策,卻是緩慢演進。日本在1918年訂有鳥獸保護法,重心在於狩獵的制度化,並不著眼於物種保育,直到1987年開始,參與國際組織,加入國際公約,日本才開始走向物種保育,1992年的《瀕危野生動植物物種保存法》訂定,算是日本動物保育的一大進步,國內不能再濫殺或買賣瀕危的野生動物。
直到2000年左右,明確化的「野生鳥獸的保護與管理計劃制度」,建構日本對於野生鳥獸的保育與管理網絡,更重要是在重視保育、發展經濟、人獸衝突的狀況下,強調用「科學性」的態度,作為計畫的核心依據。
圖三、日本環境省公布的「野生鳥獸的保護與管理計劃制度」。摘自日本環境省。
在「野生鳥獸的保護與管理計劃制度」中,分成中央、地方兩級。中央主要策定「稀有(瀕危)鳥獸」的保育與管理計畫;地方(都道府縣)策定特定鳥獸的保育與管理計畫。
其中保育與管理,因為物種、地區,會有不同的調整,但是最重要就是「人獸各居」的國土管理思維。日本長期進行野生動物調查,在1978年與2003年更兩度進行過全國大調查,清晰野生動物分布的生息地(棲地)與數量,再依此劃出不同保護層級的保護區,進行鳥獸保護,嚴禁人類侵犯干擾。
在日本,保育觀念最強的地方,不是在禁絕物種獵殺,而是嚴謹的鳥獸保護區域。換句話說,日本動物保育有強烈的「屬地主義」,動物生息之地,不容騷擾、破壞,捕殺必須申請,或是計畫進行;人類居住之地,也不許動物侵擾,一旦越界,就會啟動驅趕或捕殺。
因此,在日本縱使因為「獸害」理由,每年捕殺1到3千頭野熊,但是在保護棲地內,依然維持12000多頭數量的野熊,能夠安然生養繁殖。
圖四、日本政府監測山林中野熊主食的堅果類植物開花狀態,作為「熊害」發生的預警機制。
野熊在保護棲地的狀態,並非放任不管,日本政府長期進行監測,針對山林中野熊主食的堅果類植物開花狀態,每年各地會有統計,判斷為豐作(豐盛)、凶作(缺乏)的狀態,作為「熊害」發生的預警機制。
2000年後,日本發生熊族侵擾人類事件加劇,根據日本環境省統計資料,2017年熊害傷人件數有108件,死亡件數2件,2018年熊害傷人件數有53件,2019年1到5月已經發生23件。
生態學界以「豐兇現象」解釋「熊害」現象,指出兇作之年,山區野熊族因為缺乏食物,開始下山覓食,向人類社會逼近,但是豐作之年,卻因為族群大量繁衍,野熊族群向人類社會擴張。
山區的食物「豐兇現象」,影響野熊下山的因素。另一方面,人類社會的變化,也會形成不同的人熊衝突問題。
日本百年來林業政策,砍掉太多奧(深)山地區的林木,種植針葉林,又在里(鄰)山地區,開闢過多果園,一旦氣候變遷,深山內無法提供足夠食物,社區鄰山的果園,就會吸引熊族前來,再加上觀光遊憩的發展,更多觀光客、釣魚客往深山前進,於是人熊衝突不斷加深。
另一方面,日本現今出現的「極限村落」,人口嚴重流失,房舍無人居住,果園無人管理,也會讓野熊開始侵入,甚至視為新棲地。面對日益荒廢的山村,NPO法人「信州黑熊研究會」理事濱口明表示,「黑熊生性膽小,通過修剪草木、處理生活垃圾等,可以讓它們感覺到這一帶有人類居住而不敢靠近。」
所以,野熊越界的「熊害」問題,糾結著山林生態、人類開發的因素。所以在保育思維下,鼓勵以搖鈴、放砲驅趕、培育驅熊犬、電網阻擋等方式,甚至進行捕捉後,經過刻意驚嚇,再野放回深山之中。
圖五、北海道知床國立公園為野熊生息地,對於過度接近人類住所、活動區域的野熊,盡量避免「捕殺」,而是採取驅趕。
在北海道知床國立公園中,斜里町常有棕熊出沒,其實整個知床半島過去都是棕熊棲地,但是隨著開發與觀光,漸漸發展成「人熊共處」的現象,甚至野熊成為當地觀光資源,在濕原上的觀熊步道,運氣好可以看見漫步原野的野熊家族。
因為知床國立公園是野熊棲地,對於過度接近人類住所、活動區域的野熊,盡量避免「捕殺」,而是採取驅趕。當地公益財團法人知床財團十多年來,協助進行驅熊對策,從野熊出沒的頻繁地區,設置阻絕的電氣柵欄,以及設置防熊的垃圾桶、倉庫、甚至門窗,就是讓熊嚐不到甜頭,不再出沒,野熊不來,人熊衝突自然降低。
但是日本其他區域,特別是本州的山村,對於保護作物的農民,以及擔心安全的居民、遊客,許多地區的市町行政機關,認為驅趕毫無效用,電網花費太大,甚至捕捉再野放也浪費時間,部分地區就以「有害排除」為名義,由公務員與居民組成的獵友會,在政府同意授權下,開始獵殺出沒人間的熊族。
圖六、日本計畫性獵熊,並且製成產品。
但是狩獵並非漫無管制的濫殺,只能獵殺越界侵入民居,或是已經傷人的野熊,在官方、學界聯合調查統計下,進行有限數量管控的獵捕。根據環境省統計數據,2008到2018年的十年間,日本共計獵殺28627頭野熊。這些被獵殺的野熊,有些成為野熊火鍋、熊肉罐頭、或是毛皮飾物,成為另類野熊經濟。
獵殺野熊,或許看似殘忍,但是日本有獵有護,一方面計劃狩獵,一方面保護山林,甚至在狩獵之前,對於動物族群調查與統計,都有投入相當的人力、物力,統計適當的獵捕量,來排除濫捕疑慮。
不只野熊,包括入侵農地的山豬,過度繁衍的野鹿,日本都是採取棲地嚴加保育,保護物種族群的生存與繁衍,對於越界或是繁衍過量,就會進行計畫獵捕,以人為方式控制族群量,以及防制「人獸衝突」。
圖七、日本保護野熊棲地,在北海道設立觀熊步道。
日本土地面積是台灣十倍大,中央為山脈,四周為平原的地形,日本和台灣相當相似。當日本在許多山區,劃設鳥獸保護區進行「保育」,嚴禁任意捕獵,甚至人為開發,所以日本野熊能夠保持12000頭的數量,不會有滅種危機。一旦有「越界」或「溢出」的野熊,就是進行驅趕、捕殺的「管理」。
反觀台灣,野熊並未有明確的保護棲地,列為瀕危保育類,卻是在深山中深受捕獵、陷阱之害,族群量已經掉到滅種的危機。台灣黑熊保育專家黃美秀曾經指出,如果黑熊棲地無法全力保護,讓族群恢復到一定數量,一旦該有熊的山林寂靜空盪,所有救援都是杯水車薪。
所有落難野熊的救援,都是感動人心!但是真正大型而重要的野熊救援,在棲地,在山林,依靠的是有計畫的政府政策,以及有共識的全民行動。日本能!台灣也行!
圖八、日本許可捕殺野熊的十年數量統計。摘自日本環境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