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3日,滿月從設在香港中文大學的路障橋上升起,一名抗議者用擴音器講話。(圖/美聯社照片)
當反送中延燒校園
1112香港中文大學衝突,學生們使用雨傘作為盾牌。(圖/美聯社)
11月11日早上,警方前往清理路障,並和示威者在校園二號橋展開對峙。經警方和示威者幾度衝突後,中大宣布當日停課,校長段崇智當日沒有露面。警方則在晚間發出聲明,定調中大校園內人士為非法集結。
從清晨到晚上,台生林竟就和幾位朋友待在宿舍,關注衝突的現場直播。「想幫忙,但不懂廣東話的術語和戰略,所以一邊看、一邊無能為力。」
直到隔日下午,眼見中大衝突再蔓延,林竟和朋友忍不住去校內超市,「我們買乾糧和水送過去,但超市東西差不多都快空了。」
下午5、6點左右,校內學生開始自發組成人鏈補給線。不在衝突第一線的他們,自動加入後援的行列。當天校園內,人鏈從校園崇基門,一路站哨,延伸到衝突現場,負責傳遞訊息和物資。
「後來不止學生,下班時間後,有些上班族穿著西裝來加入,也有4、50歲的中年人。」林竟無法估計有多少人加入站哨的行列,「人鏈主要以二號橋為中心,一路分布山下到山上4個校門口都有。」
在混亂的衝突情況下,彼此之間該如何迅速傳遞消息?「大叫。需要什麼就一路大叫覆誦到山上。」林竟說。「每個人手邊可能同時要做別的事情,比起網路,用喊的訊息傳遞更快。」
「在警方出動水砲車後,前線的人開始吼要全部的人往後退。」林竟說,「當時後方其實並不清楚發生什麼事,但學生們聽到大喊,就隨著指令後退。」
人群一路退到體育館內。「這時候人鏈開始傳『需要乾淨的衣服、水和沐浴乳』。原來他們要幫忙把前線示威者身上的水趕快沖洗掉。」體育館成為了這群學生的臨時醫療室,當人鏈將大疊衣服等物資傳來,林竟和朋友就快速將衣物遞進體育館更衣室。「但一進去,刺激性的水氣就刺痛我的皮膚。」
中文大學衝突事件是香港警力首次推進校園現場。11月11日凌晨,響應黎明行動,蒙面示威者在二號橋向吐露港公路丟擲物品。警察認為示威者逃進校園,欲進校搜捕,引發學生巨大反彈。
「衝突之所以爆發,是學生認為警察不應該進來學校。」單就這件事情的原因,警察以安全考量要求進校,學生為什麼堅決抵擋警察?林竟說,「因為反修例運動以來,警隊已經不受到人民信任了。沒有人能確保警察進到學校會做出什麼事情。」
11月12日,反修例群眾與學生在香港中文大學與防暴警察對峙。學生們站在火堆和一輛焚毀的汽車旁。 (圖/美聯社)
獲得「暴大」稱號的中文大學
「我們的校長比較『學術派』吧?他認為政治不應該進到校園。」
根據2019年QS世界大學排名以及泰晤士高等教育世界大學排名,香港中文大學分別獲得全球第49和第55名。在林竟眼中,這是一所競爭氛圍強烈的學校,「功利取向。聊天內容大概都是實習、工作、對未來有幫助的話題。」
在反修例運動後,校園對政治議題的關注開始有了明顯變化,「原本迎新啊、聯誼的聊天群組,開始變成大家討論、轉傳反修例議題的地方。」
在這樣的氛圍下,聯合書院院慶也因此宣告取消,「院慶本來是很重要的事情,但學生認為在這種氛圍下不應該歡樂慶祝。」
9月初青年發動大罷課,抗議港府無視人民訴求,當時中大學生也在罷課的行列。在這場運動中,中大獲得「暴徒大學」的封號,「不知道怎麼開始的,但大家以這個稱呼為榮,開始自稱『暴大人』。」林竟解釋,「『暴』就是一種反抗精神。」
11月12日,警方在香港中文大學衝突中拘捕一名學生。(圖/美聯社)
香港中文大學外,穿戴自製裝備的反修例抗議者。(圖/美聯社)
校園內的中港對立
「中國學生和香港學生的對立很嚴重。」吳莉表示。「校內曾發生中國學生撕毀連儂牆、以及中國學生在集會上高唱國歌,和香港學生因此發生衝突的事件。」
在警民衝突爆發的前一週,中大7日剛舉行畢業典禮。典禮開始前,學生高唱〈願榮光歸香港〉並呼喊「五大訴求,缺一不可」,一名中國學生突然亮刀,並高唱中國國歌。該名中國學生後來被保安處帶走,沒有人員受傷。校方則以典禮受到突發情況影響為由,宣布典禮提早結束。
根據林竟和吳莉的描述,明顯衝突的案例是少數,但少數並不代表彼此的對立並不存在。在香港社會對反修例聲浪更鼓譟後,中國學生在校園內多數低調,不希望特別被辨認出來,表達看法的地方便在網路匿名平台CUHK secrets。
林竟觀察,在反修例運動前,香港人和中國人已經存在標籤化的隔閡,「我們在街上買東西,講普通話,店家態度會很差。但店家知道你是台灣人之後,態度就會轉變。」這樣的分隔同樣潛藏在校園裡,在社運爆發後,雙方立場的理解和溝通也成為難事。
港中大校園內的對話會現場。(中大台灣學生提供)
在中大10月10日舉辦的第二場對話會上,一名在831事件遭捕的吳姓學生公開控訴警察對她以及其他被捕者施以性暴力,此外,也有另一名中國學生走了出來,拿起麥克風發言:
「大家好,我不會講粵語。我是一個非本地生。我想說,大學裏面有不同的聲音,也不是只有local有訴求,非本地生也有很多樣的訴求。所以我希望大學可以多聽一聽不同群體的聲音。另外我想對本地的學生說,在我看來,民主和自由是建立在法治的基礎上的。所以首先......」
這段對話過程,學生噓聲四起,該名中國學生發言幾度中斷。在噓聲暫緩後,該位學生持續發言:「就如同現在這個狀況,我沒有看到本地學生對其他不同群體學生的尊重。...另外在我看來,自由也是相對的。」這時一名學生高喊:「中國沒有自由!」場面混亂。
在該位中國學生的發言裡,她提到中國學生承受精神攻擊,希望校方採取措施保護中國學生。並在最後向香港學生喊話,表示自己非常熱愛香港,只是這幾個月以來感到非常傷心,並指:「是你們自己破壞了香港的自由、法治和民主。」
林竟認為,對「政府」的想像不一樣,是雙方顯著的差異,「中國學生眼中政府的功能是要控制社會,有限度的自由才能安定。但我們眼中,政府存在應該是為了爭取人民福祉的。所以民眾發動大三罷,促請政府為了解決民生不便,願意和人民溝通。但當政府存在不是為了要你過得好的時候,它就不會在這個情況下妥協。」
「有些中國學生則認為,他們可以認同你追求自由,但不能認同為什麼你爭取自由,要堵路妨害人家的自由。他們不能認可運動使用的手段。」
是否有中國學生支持反修例運動?「有,也有所謂的從藍絲變成黃絲,但還是少數。」林竟提到,「例如13日中國學生撤離的時候,示威者會提醒他們注意安全、幫忙提行李,甚至有些人幫忙載他們到有交通的地方。這和他們本來在微信群組看到的『暴民』是不一樣的。」
一名身穿防護服的泛民派抗議者在香港中文大學校園外的一座橋上捧著一枚汽油彈。(圖/美聯社)
香港變局以及催淚彈的影響
中大校方13日傍晚發出宣告,指因為全港社會運動持續升溫、公共交通服務受影響及校園多處設施損毀,中大該學期立刻結束,進行中的課堂也即刻取消,並希望學生盡量離開校園。
「看到中國學生被香港水警接走,而且要有中國身分證才能上船,大家就在想,是不是接下來要出事?」林竟說,當時中大還沒宣布學期結束,中國學生的離開製造了恐懼效應,韓國、台灣等各國都陸續有學生選擇離開。
另一方面,台灣多所大學陸續發出公告,表明願意協助在港台生以轉學、專案就讀或旁聽等方式來台就讀。這些方案對在香港求學的學生而言,是否會成為他們面對如今社會情勢的解方?
Joanne 和林竟仍打算在香港完成學業。林竟表明,對香港已有歸屬感,不過因為香港局勢,未來是否繼續待在香港就業,成為了未知數。
吳莉則坦言,家人希望她回到台灣就讀,她也將此列入考慮,「第一個原因是香港局勢,第二個是環境汙染的問題。」
15日,香港多個民間團體自組的全港反送中聯席召開記者會,抨擊警方自6月12日起至11月13日,已發射至少9,362枚催淚彈。光中大衝突一日,就發射逾千發。也就在一夜之間,中大學生發現校園內出現許多生物屍體。
「明顯的是很多鳥屍,原本校內的貓也下落不明。」 吳莉說,「環境問題也是校方希望學生盡快離開的原因。」
11月12日,香港中文大學的一波警民對峙中,學生試圖清除警方射入運動跑道上的催淚瓦斯罐。(圖/美聯社)
「時代革命」警惕台灣
留學香港的台生目睹了這場改變香港的社運,「我們旁觀這一切,大部分的人都是看著,沒有加入,但光目睹就像是對台灣的警惕。」
香港高等法院18日以書面判詞宣告《禁止蒙面規例》違憲,隔日中國人大常委會批判,香港特區法律是否符合基本法,只能由中國人大常委會判定,香港高院無權作出判斷,並指該判決引發「嚴重負面影響」,削弱特區政府管轄權。
林竟表示,「極權手法正證實所謂的『一國兩制』並不存在。」
反修例運動從6月開始,遊行以和理非路線為主,後來慢慢出現勇武派。吳莉表示,「一開始很和平,隨著政府堅持推行法令(指逃犯條例修正案)、警暴問題浮現,社會衝突就越來越多。」
尤在721元朗事件、831太子站事件後,香港社會對警察的不信任更趨明顯。Joanne 說,在民眾眼裡,濫捕頻傳的警方已形同港府的政治工具,「政府、警察想製造恐慌,也把示威者定性成暴徒,分化香港社會。」
這場社運的五大訴求,其中一項是成立獨立調查委員會,希望調查警察濫權。「連這種最基本的善意溝通政府都做不到,更別提爭取普選的困難。」
「這幾天很多人問我,香港運動的終點在哪裡?」林竟說,「其實我看不到終點。」
「很多人以為,下學期可以回到學校上課。但我其實在想,在反修例運動結束前,好像不太可能。因為當學生回到校園,政府還是沒有回應,這整件事只會再重演。大家只會再站出來,校園就不會是一個安全的地方。」
2019年11月13日,反送中抗議者與學生在通往中文大學的橋上設下路障,並從高台上瞭望。(圖/美聯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