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台觀選戰 6位港人的民主夢

「庶民選總統！總統選庶民！」

「韓國瑜！凍蒜！韓國瑜！凍蒜！」

1月9日下午，國民黨在總統府前舉辦造勢大會，主辦單位聲稱參與人數破百萬。一眾國民黨支持者把凱達格蘭大道、仁愛路和中山南路塞滿。他們手中都拿著國旗，有些人更穿著國旗衣，整個凱道都是國旗組成的旗海。我跟Jimmy兩人站在其中份外顯眼：沒有拿著國旗、身上沒有任何國旗符號、講的是廣東話。

本屆大選，有不少香港人專程買機票到台灣觀摩總統大選，Jimmy是其中之一。

Jimmy，學生

跟很多香港人一樣，這次並不是Jimmy首次踏足台灣，但為了觀摩選戰來台，卻是第一次。他表示，香港這半年多來經歷了反送中運動，所以很想知道台灣新總統會是誰，因為新總統由誰擔任，或許會影響對香港的政策，這讓不少香港人份外關注本屆總統選舉。「而且，我想體驗一下台灣的選舉氣氛，香港並沒有這樣的氛圍。」感受選舉氣氛，也是大部分香港人來台看選戰的重要因素之一。

自反送中運動開始以來，總統蔡英文多次公開聲援抗爭者，讓香港人對蔡英文留下好印象。Jimmy認為，蔡英文成功連任，對香港而言是個好消息。因為半年抗爭，部分抗爭者為了避開港府的追捕而來到台灣。對他們而言，台灣會是個尋求政治庇護的理想地。蔡英文支持香港的形象，讓他們充滿期盼。

當被問到如何形容香港和台灣的關係時，Jimmy的答案是「兄弟」。他認為，兩地就像一對互相幫助的兄弟，面對著中國的威脅時，會為對方加油打氣。事實上，自反送中運動以來，兩地的民間交流變得頻繁，有台灣機構會收集物資，然後寄去香港，也有插畫家會畫圖聲援，還有在各地出現的連儂牆。而1月1日，由民陣所舉辦大遊行中，也有很多香港人用塗鴉的方式，寄語台灣人一定要出門投票，甚至直接寫上「1月11日投小英」。

這次選舉，民進黨不時用香港作為宣傳的素材，被其他政黨指控「消費香港」，甚至是操弄「亡國感」。身為香港人，Jimmy坦承難免會有人覺得被當作「踏腳石」而感到不悅，但香港的抗爭無疑讓不少台灣人擔心自己的國家會變成跟香港一樣，因此踴躍投票，利用選票決定國家的未來。他認為台灣如果能夠因此而抵抗中國的誘惑，拒絕一國兩制，這些犧牲都是值得的。

Dicky，中學教師

「香港人加油！」

「謝謝，謝謝。」

1月10日晚上，民進黨也在選前一天於凱道上造勢。跟國民黨的造勢場合相比，這一天晚上有更多香港人參與民進黨的造勢晚會，不少人揮舞著「光復香港、 時代革命」的旗幟，Dicky與友人也在其中。回飯店時，沿途有不少台灣人看到他們手上的文宣，都會說一句「香港加油」。

大學時期讀社會科學的Dicky，對台灣政治環境非常熟悉，這次也是他第二次來台看總統大選。他表示，這次有不一樣的意義，他希望看選舉外，也可以利用自身經驗，告訴台灣人香港的真實情況。同時，Dicky認為在過去半年，香港人過得很壓抑，台灣是自由的土地，所以他想借此放鬆一下。

Dicky常透過台灣政治人物的臉書粉專接觸台灣新聞，他認為這樣比看香港媒體報導更「接地氣」。對於三位總統候選人的印象，他覺得蔡英文是一個堅毅的女性領導人，由2008年扛起黨主席，到2012年敗選，講出「最後一哩路」的感人致辭，可以感受到她的魅力。而韓國瑜，Dicky覺得他常失言，缺乏一個國家領導人的風範。至於宋楚瑜，則讓他覺得是「時不我予」，現在已經不是他的時代。

台灣的選舉氣氛比香港熱鬧。封路搭舞台造勢、候選人掃街拜票、超大型的選舉海報，這些都是香港缺乏的選舉元素。而且，台灣選舉像一場政治嘉年華，全國上下都會為之而瘋狂。曾經當過區議員助理的Dicky認為，台灣的選舉文化是扶老攜幼，很多老人家、家長也會帶小孩參與活動。可是在香港，好像只有年輕人、老人會參與，形成一個強烈的對比。他覺得台灣的選舉才是真正選舉該有的模樣。Dicky表示，這跟香港教育「去政治化」的結構有關，導致港人缺乏參與政治、選舉的意識。相反，台灣經過幾十年的努力，才走出民主之路，所以他們會珍惜民主、自由。

兩地關係因反送中變得密切，Dicky表示，他會用「命運共同體」來形容這關係。現在的香港站在對抗中國的最前線。台灣雖然和中國隔著台灣海峽，但因中國在全球的影響力越來越大，也無法避免威脅。Dicky覺得，擁抱民主和自由，是香港、台灣的共同價值觀，也是一種期盼。

Cynthia，學生

曾經當過區議員助理的Cynthia，在去年選舉前，接觸到一個在香港居住已久的台灣人，他跟Cynthia表示，台灣總統大選的規模，比香港大得多。而且反送中運動開始後，台灣也很積極參與聲援，讓她決定來台灣看選戰。

根據中選會公布的資料，本屆選舉的首投族人數，共有118萬6685人。如何獲得年輕首投族的青睞，成為各個候選人必須思考的問題。年輕人愛看Youtuber，因此選前不少候選人都找來Youtuber合作，希望衝高人氣。Cynthia在看到蔡英文和波特王的影片後，覺得她被「撩」的反應很真實、自然，讓人有一種親切感。她認為，同是女性領導人，香港特首林鄭月娥即使跟年輕人對話，也只會淪為一場「政治秀」，有相當大的距離感，這是兩人的差別。

參與民進黨、國民黨造勢晚會時，支持者一起大喊口號。Cynthia直言自己非常嚮往這種民主選舉的氛圍。不過她表示，這雖然讓她很羨慕，但同時她身為一個香港人，也有種抽離感，因為香港並沒有真正的民主，自然沒辦法產生這種選舉氣氛。

Cynthia認為這次的選舉結果，對香港人是一種鼓勵。這次來台，她跟隨著一群區議員到各黨交流，當中民進黨對於香港的態度比較積極，得到不錯的回應。而且，蔡英文在1994年起草《香港澳門關係條例》時，就把「對於因政治因素而致安全及自由受有緊急危害之香港或澳門居民，得提供必要之援助」放進條文裡，顯示她對香港的支持。Cynthia表示，蔡英文提出的多元、民主、自由，都是香港人正在追求的價值，希望她會持續支援香港。

香港議題在這次選舉中受到討論，不少人拿「今日香港、明日台灣」作為口號。Cynthia認為，這口號的內涵是「香港已經這麼慘，這是給台灣的一個警惕。」這讓她產生一種把局面說死的感覺，身為香港人難免會有失落感。不過她也覺得，這口號的確對這次選情產生重大的影響。

本屆台灣總統大選，同時吸引不少剛上任的香港區議員到訪。他們除了觀摩選戰，還有更重要的任務，就是到地方政府進行交流。王百羽、李煒鋒和陳詩雅三人，在短短4天的行程中，就拜會了台北、桃園市政府不同的政治人物。他們都表示這趟旅程獲益良多。

王百羽，區議員

對比之前歷次台灣總統大選，香港人份外關注2020這一戰的結果。王百羽表示，自反送中運動以來，就看到很多台灣人聲援香港。這次親自來台，一路上受到不少台灣人加油打氣，即使港、台兩地講的是不同語言，生活文化也各有差異，但台灣人依舊力挺香港人，讓他覺得很有感觸。

訪問當天是1月12日，蔡英文成功連任已成事實。王百羽認為，這結果對於香港人是一個很大的鼓舞，這次選舉可以讓港人看見選票的力量，還有民主的寶貴。他說，2012年的梁振英是689票，2016年的蔡英文是689萬票，差距真的很大。他希望這次選舉會讓更多人看到小圈子選舉和全民投票的差別，從而理解爭取「真普選」的重要性。

在交流過程中，王百羽也跟一些市議員請教。他認為台灣的選舉是全民參與的盛事，透過電視、海報、文宣等方式，各種場合都會看到候選人的身影。同時，候選人不時掃街，增加曝光率，市民可以跟他們握手，拉近距離感。有市議員分享自己追著垃圾車跑的經驗，以加深選民對自己的印象，讓王百羽嘖嘖稱奇。不過，香港選舉經費有上限，三位區議員表示，區議會選舉經費只有6萬多港幣（約25萬新台幣），超過就是違法，所以搭舞台那些方式幾乎不可能。

眼前不少台灣人力挺香港，王百羽覺得兩地的關係像是好朋友，距離也不遠，有一種親切感。同時，他也認為台灣是香港人的情感寄託。香港人會把民主的期望投射在台灣身上。面臨「被統一」的問題，香港已經是個失敗的例子，他希望台灣可以堅守民主制度。

選舉當天發生了一些插曲，有不同政黨的支持者，認為香港人在1月11日在社群媒體上為某政黨拉票違反選罷法；但後來有網友表示，選罷法規範的對象並不包括海外人士，因此產生「港仔無敵時間」的有趣現象。王百羽認為，反送中無疑是影響本屆選舉的重要因素。韓國瑜曾經進入中聯辦，讓他難以擺脫「親中」的標籤。而蔡英文多次為香港發聲，換來不少香港人為蔡英文拉票。

李煒鋒，區議員

「發大財還是捍衛民主」成為這次總統大選的焦點。李煒鋒認為，現在的台灣是華人社會中比較民主的國家，但台灣在幾十年前也經歷過白色恐怖、報禁、黨禁，之後再慢慢地從威權社會走向民主體制。而香港跟幾十年前的台灣有些重疊的地方，只是香港走得比較慢而已。

去年香港區議會民主派大勝；相隔短短一個多月，蔡英文以超過800萬票連任。李煒鋒表示，這無疑讓中國的壓力變得更大。他認為，自從習近平上台後，都走強硬路線，如今要如何鞏固自己的威信，成為一個挑戰。同時，中國多年來對台的統戰工作，也因為這次選舉結果宣告失敗。在去年年底，立法院甚至三讀通過「反滲透法」，未來的統戰工作，只會越來越艱辛。

對於連任的蔡英文，李煒鋒期待她面對來台的香港抗爭者持更寬容的態度，甚至進一步制定協助他們工作、定居的政策。他認為，未來四年沒有連任壓力的蔡英文，對中國的態度或許會更堅定。不少歐洲國家也開始跟隨美國的腳步，起草「香港民主及人權法」，他也期待未來4年，會有台灣版「人權法案」出現的機會。

選前，蔡英文的宣傳影片，再一次加入香港的元素。李煒鋒認為，香港的確是一國兩制的失敗例子。習近平發表《告臺灣同胞書》，依舊希望台灣進入一國兩制，但香港的例子無疑讓很多台灣人卻步。他覺得香港被當作例子無法避免，也有必要性，才能讓台灣人知道一國兩制的下場。

陳詩雅，區議員

第一次來台觀選的陳詩雅表示，這次來台交流，讓她大開眼界，也學到很多寶貴的經驗。「我前幾天才知道台灣選舉有『冷靜期』，我非常欣賞這個做法。」陳詩雅口中的冷靜期，是指選罷法中，規定從選舉當天凌晨開始，到選舉結束期間，都不能有任何造勢、拉票等行為。不過，香港的選舉日卻不一樣，當天才是選舉活動最熱烈的一天，候選人從早上喊到晚上。她認為香港的做法會影響到中間選民的情緒，但台灣的做法可以讓選民冷靜地投給心儀的候選人，而不會受到外力影響。

除了選舉法規，台灣政治人物的形象也在陳詩雅心中留下深刻印象。尤其是賴品妤當選後，在自己的社群媒體貼上自己的cosplay照，讓陳詩雅覺得台灣的政治人物非常生動。香港外表上是個中西文化交融的國際城市，但骨子裡其實非常保守。「像我今天這樣的英倫風，可能會被其他人建議穿其他的。」作為一個女性政治人物，很多人都會擔心自己的穿著太「前衛」而嚇跑選民。賴品妤的成功，無疑為陳詩雅注入信心。

總統選舉以蔡英文獲勝告終。選前，台灣政府和一些NGO對香港反送中抗爭者都有提供幫助。陳詩雅期望蔡英文連任後，會進一步協助香港的抗爭者。對於香港與台灣的關係，她希望兩地不止在政治上，在經濟層面也可以站同一陣線，有更多的交流。例如尤其是自反送中運動開始，香港人開始慢慢打造「黃色經濟圈」。過往香港的餐廳，很多原材料都從中國進口。既然台灣也是農業國家，一些農產品或許可以從台灣進口，從而擺脫對中國的依賴。

結語：「我要雙普選」港人民主夢未完

1月11日晚上，下班後我坐計程車到北平東路，當時蔡英文得票已經快破800萬。我好不容易在人潮中找到位置，放下背包，好好感受一下選舉的氣氛。完成記者會後，蔡英文走到台上發表勝選感言，我身邊的支持者，有人落淚、有人一起揮舞小旗幟。我想，這不就是香港人一直爭取的普選嗎？站在人群中，看著一場真正的普選出現在面前，卻有一種抽離感。

過去半年，香港人一直表示「五大訴求，缺一不可」。而五個訴求之一的真普選，會否有到來的一天？大家各有不同的看法。

Dicky認為，過去香港人的訴求都被忽視，是因為一直沒有給北京政府足夠壓力；但這次反送中運動，抗爭者發動「國際戰線」，成功引起國際的注意，從而對中國施加壓力。Dicky表示，只要讓中國政府覺得管理香港的成本大於得益的時候，他們自然會下放權力。Dicky對香港的地位有信心，是一隻「會生金蛋的雞」。他覺得要是香港沒有這樣的地位，解放軍早就進來了。中國政府可以把雞殺死，一拍兩散；不然就要把籠子做大一點，讓雞有多一點的自由。

李煒鋒同樣相信香港作為國際城市的價值，希望從體制內給北京壓力。他表示，區議會選舉後，「中聯辦」迅速換人，證明北京感受到一定的壓力。今年的立法會選舉，假如民主派在地區和功能組別都成功「過半」，奪得立法會的控制權，北京政府會更頭痛。到時再配合看看有什麼方法。

Jimmy和Cynthia則表示，未來只有透過不斷的抗爭，維持「對革命的熱情」，香港才會有出路。「不做一定會失敗。即使有一絲的可能性，我們都會試。」從他們的口中，充分感受到香港年輕人對未來的徬徨。

晚會後，不少香港人聚集在一起。他們大喊口號，路上許多台灣人為他們加油打氣。選舉已經落幕，不知道這群香港人會不會就此被遺忘。但誠如陳詩雅所言，「畢竟這是台灣內政，我們只能希望、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