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法】轉型正義下的司法改革

臺灣從1980年代開始從威權逐漸轉型到民主，但對於過去威權獨裁體制的政治壓迫、以及因壓迫而導致政治的、族群的或種族的社會分裂，卻一直沒有做善後工作，也就是所謂的「轉型正義」。在司法領域也不例外，對於在威權獨裁體制下，參與政治迫害的司法人員曾未在法律上或道德上予以追究。因此，過去參與政治迫害的司法人員，仍然充斥在司法高層。

最具指標性的人物就是羅瑩雪任用的法務部次長林輝煌，他正是美麗島大審時起訴黃信介、施明德、張俊宏、姚嘉文、林義雄、陳菊、呂秀蓮、林弘宣等8位民主運動人士的軍事檢察官。

1979年發生的美麗島事件，起因於黨外人士創辦美麗島雜誌，並於世界人權日舉辦集會遊行，終至引爆警民衝突。事件後，警備總部大舉逮捕黨外人士，在遭受情治單位長達二個多月的刑求逼供及疲勞訊問後，在押的45人中，8人移送軍事法院審判，37人移送普通法院審判。

時至今日，美麗島事件審判已經可以確定是法官與檢察官服膺於政治力下，所造成的司法冤案，檢察官與法官身為法律的守護者，卻因為各種原因，可能是想迎合上意，又可能是生命遭到威脅，便無視於被告在被逮捕後，所受到的毒打、疲勞訊問等違法刑求逼供，更無視於被告在審判後提出的各種抗辯，違法的將被告起訴與判決送入監獄，搖身一變成為幫助政府打壓民主運動最有力的打手。

在黨國威權體制下，國民黨政府以高壓、暴力手段統治台灣，當時的司法人員不僅難以實現審判獨立，連個人自身的生命安全，都可能在做出不符合執政者期待的判決時遭受威脅，此時期待司法人員做出合乎法律要求，甚至追求民主自由精神的判決，似乎有些不具期待可能性。

但退一步言之，縱使我們不以今是批昨非，但在看似民主自由，司法獨立審判的今日，在一般人的想像上，當時幫助政府羅織罪名，將民運人士送入監獄的司法者應該已經隨著時間的推移，消失於我們的司法體制中了，就像羅瑩雪部長曾經語出驚人的告訴我們：「美麗島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令人出乎意料的，他們不僅還存在，還身居要職！

林輝煌擔任美麗島事件軍法檢察官後，官途順遂，還擔任司法官訓練所所長長達16年之久，甚至還差點被馬英九總統提名做負責守護憲法的大法官。其他參與美麗島事件的法官檢察官也是一路高升，例如當時高等法院審判長陳培基，後來升任新北地院院長；陪席法官張木賢升任台南地院院長；受命法官黃金瑞，升任新竹地院、台中地院院長。

在黃金瑞主持下的台中地院，爆發了第一次司法體系內部爭取司法獨立的行動，學者王金壽指出，如果不是黃金瑞當時行事如此具有爭議，或許在推動司法改革的投票表決時，並不會得到台中地方法院法官絕對多數的支持。後來，黃金瑞被查出利用法院院長職權，連續超貸鉅款一億二千萬元，遭公懲會判處休職五年。

當時高檢署檢察官葉雪鵬，升任最高法院檢察署主任檢察官，在鼎鼎有名的蘇建和冤案中，當高等法院再審改判蘇案無罪時，葉雪鵬還曾公開表示：「依我的調查心得，我認為應該有罪！」「提起非常上訴，不是有罪無罪問題，而是判決理由不備，有非常上訴必要！」，蘇建和案後來無罪定讞，葉檢察官亦未受到任何譴責。當時台北地院公訴檢察官，現在仍在最高法院檢察署任職。

從上述參與美麗島事件起訴與審理的法官與檢察官，並不會因為做出反於法律、阻礙民主發展的判決，而受到任何懲處。我們不禁要問，這樣的結果，對那些因為違法不當判決犧牲生命、自由的受難者而言，公平正義何在?這樣的現象，是不是我們的政府在暗示我們一件事，如果你做了爭取台灣的民主自由的事情，就會被刑求、會被判刑，反之你做了幫助政府打壓台灣民主思潮發展的事情，你不僅沒事，還更平步青雲，穩妥地在司法界站穩一席之地。

我們亦可以發現，這些服膺政府威權、打壓民主運動的法官，在後來職業生涯中的表現，亦存有違反法官職權，甚至反於被告人權保護的作為，而我們的國家，甚至還允許有這樣思維的檢察官，長期把守訓練司法官的權力，馴化我們的司法官，在這樣情況下培養出來的司法官，他們的判決裡是否存有跟所長相同的基因？這樣的司法，又如何成為值得人民信賴的司法?

我們期待在新政府上台後，能面對過去的錯誤，還原真相，適當究責，因為只有經過深刻的認錯、道歉、究責與賠償，這段黑暗的司法歷史才不會隨時間的流轉而消逝，記憶與教訓始能長存於國家與國民的心中。根據林鈺雄教授的建議，我們可以設置獨立委員會來還原真相、對抗遺忘與促進和解，重新調查指標性政治審判案件，界定加害者並平反被害者，以彌補司法不法。

轉型正義的過程是痛苦的，可能會引起社會上的紛爭，但這就如習慣黑暗的人突然被帶到陽光下，感受到陽光刺眼而不適。新總統任用的新法務部長將面對難鉅挑戰，但也唯有經過這段過程，我們才能在陽光下睜開雙眼，知道什麼行為是對的、什麼是錯的，以及應該服膺什麼樣的司法，什麼樣的統治，也就能避免將來相同事件再度發生，並邁開台灣持續追求民主與人權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