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和一群孩子「愛智之旅」到布拉格與德勒斯登。第三天,幾個老師閒聊時談到,有兩個孩子獨來獨往的有些孤單。
致甫帶的一個國中男生不太跟人交談,不敢一個人下樓梯,要人陪著上廁所、浴室;珮筠帶的一個國中女生很有能力,但與人格格不入,臉部沒有什麼表情,看起來不大開心。
青蘭是領隊,問我怎麼辦?
「孩子會這樣,跟大人(爸媽、老師)的對待有關。」我說:「可能被要求、被否定得比較多;被欣賞、被接納得比較少。目前,最快速的方法就是讚美,請帶組老師每天想盡辦法讚美他們。」
從第四天開始,致甫找到機會,就讚美那個男孩。
去博物館,小傢伙把門推開後,站在一旁扶著門,等到有人接手,才放開。致甫看了跟他說:「你很貼心,會替別人著想,讓後面的人能安安穩穩地通過。」
他很不好意思地低下頭,笑著說:「沒有啦!」
聽他聊到田徑隊的訓練過程,致甫說:「就是因為你有很強的意志力,能夠堅持下去,才有辦法做那些高難度的伸展操,很厲害!」
他又害羞地低著頭,說:「也還好啦!」
他越來越開心、越來越能講,也越來越能與朋友互動。不過,言談之中,偶爾就會夾幾句:「我不可以害怕」、「我不可以走樓梯」、「我不可以分心」…
在回程飛機上,致甫問他:「是不是常常有人跟你說『不能分心』或『分心很不好』?」
他說:「大人常常說『分心會危險』、『分心會造成別人的困擾』…」
致甫說:「其實,分心的人有很多優點和特質,譬如,很善良、很熱情、很有創造力。就像那天,走小瑞士的山路,你突然要走那種小路,爬上爬下的,玩得很盡興,這就是分心的優點啊!你對美好的事物非常敏感,你有很多很好的本事,很讚的!」
小傢伙看著致甫,溫柔地說:「嗯,謝謝!」
珮筠開始執行「讚美計畫」的那天早上,有一堂課談母語,老師問大家為什麼要講母語?為什麼統治者要規定大家一定要講某種語言?
那女孩說:「母語代表一個民族的文化,我父親的阿嬤是日本人,阿公是台灣人,媽媽那邊是從中國來的,家裡的血統相當複雜,媽媽沒有去過中國,卻對那裡有一種情懷,想要去尋根;說那裡的語言,了解那邊的文化。我一直在想自己來自各種不同文化的血脈的問題,這樣結合的自己,會是甚麼樣的人?」接著,又說:「統治者規定大家講某一種語言,是想要人民的想法變得跟他們的一樣,這樣,才可以進行思想控制。」
珮筠讚美她,說:「這不是一個容易討論的話題,妳能夠從自己的經驗去思考,侃侃而談,很真誠也很動人,而且,妳的口條很好。」她聽完,有點不好意思,但很開心。
她不愛吃零食,對飲食也很節制,只吃七分飽;用餐時,會選擇適合自己的食物與分量。珮筠讚美她,說:「妳非常了解自己的需要,又不會被環境(吃到飽、店裡的名菜)影響,在這年紀就有這樣的能力,很厲害!」
剛開始被讚美時,她會因為不好意思而有些彆扭,但慢慢的,就越來越放鬆,人也越來越開心,嘴角不時地就微微上揚,臉部的線條變得很柔和。從某個角度來看,是一個很甜美的孩子。
回到台灣,「電話懇親」時,媽媽跟珮筠說小傢伙一回去,就開心得不得了,每天都在講去愛智發生的事情,還跟同學說下次一起來。
八月二日,維也納愛智梯出發,我是隨團顧問,在前往桃園機場的路上,接到喬蘭的電話,她說有一位老師重感冒,問我怎麼辦?我說,如果她可以成行,前面幾天,我幫忙帶組。一上飛機,就開始惡補看行程、背資料、背孩子的名字:七位國中女生;並且期許自己,在活動結束後,寫讚美卡給她們。
每天早上,都會先上一些跟當天行程有關的教案、課程,由不同的老師負責。所以,我要做的比較是照顧好孩子們的生活細節,也因此隨時都可以從一些小地方觀察到孩子們的好。
像是八月三日剛抵達維也納,就去史蒂芬大教堂外的廣場上課,我怕她們會餓著,趕緊發點心。不知道為什麼,拿到的點心棒只有十三根,可是小孩有七位,每人先發一根,如果再發一根就不夠,我問大家:「怎麼辦?」立刻有人說:「我不要。」非常謝謝她做這樣的讓步。隨後,我另外補了一包零食給她,她微笑地接下來,既貼心又大方。
寢室分配時,我們這一組必須拆開,因為五人一間,有兩人要去和大女生合住。想到唸國三的那兩孩子,年紀較大,或許更有能力跟別組的一起生活,於是問:「妳們跟大女生住,好不好?」她們毫不猶豫地就答應了。
晚上開會時,大家輪流說孩子們的狀態,我說:「這一組的孩子,既獨立又隨和,而且都會互相幫忙、彼此照顧,是難得的天使組。」
第二天的行程,先去貝維德雷宮,出發前趁著空檔,跟孩子們聊到森林小學的主題教學:「來當善意使者」,可以透過一些好用的話,譬如:「需要我幫忙嗎?」、「我幫你!」來表達善意。
越跟她們相處,就越覺得每個孩子都是善意使者,像中午吃飯時,點的餐還沒來,水先上,就有人主動地幫大家倒水;吃過飯,買了隻烤雞準備晚上吃,立刻有人伸出手幫大家提,而且每隔一陣子,就會有人「換手」。晚上回到旅館,雖然都很累了,但還會自動地分工,一塊兒安排晚餐。
這一天在貝維德雷宮,有個重點行程是欣賞克林姆的畫;《吻》、《水蛇》,克林姆作畫時常常使用金箔,他的畫看起來充滿了貴氣與奢華。想到要幫孩子們寫讚美卡,就在紀念品店看明信片,一般的行情大概是一張一歐,克林姆的卻要二歐,猶豫了一下,沒有買,但離開之後就後悔了。
下午到美術館區,那裡竟然有克林姆的畫作的卡片,印製得非常精美,一張四歐,合台幣大約一百六十元,更貴了,但想到孩子們有那麼多的好,心一橫,還是買了。拿給一位老師看,她以為我是要買給自己的,讚嘆之餘,問了一句:「妳會捨得寫嗎?」
第三天,帶組老師已經完全康復,我把孩子「還」給她。第四天,就開始著手準備寫讚美卡;坐在電腦前,先打整體共通的特質,再打每個孩子的優點,然後謄到卡片上,寫的時候還會隨著當時的感覺做些調整,一張卡片,大概要花一個多小時寫。
由於後面幾天一直處在「一面寫、一面想著她們的優點」的狀態,所以不管是在旅館還是在路上,只要看到她們的身影,就格外地開心,有時候還會直接說:「運氣怎麼這麼好?又碰到妳們了!真是有緣啊!」
偶爾,就有機會讓我一再地確認:「她們真的好好喔!」。最後一天的行程主要是到Hallein鹽礦,分兩批參觀,回程時竟然同時到達車站。車子來了,老師們怕容納不下全部的人,就說第一批的大小孩先上車,後來,司機說沒問題,就全上了。等到小小孩上車時,不但沒有座位,整個車廂非常擁擠,而天使組的那幾個孩子,立刻站起身來,笑瞇瞇地把座位讓給小小孩。
從鹽礦回到火車站時,四點多,隔天清晨就要離開薩爾斯堡。是要再逛一下呢?還是回旅館完成我的讚美卡?猶豫了好一會兒,最後選擇:回旅館。我把寫好的讚美卡帶在身上,遇到人就拿出來「愛現」一下。剛開始,大家的反應都差不多;看到金光閃閃的卡片,就「哇!」一聲,意思是:好漂亮!翻開看到密密麻麻的文字,又會「哇!」一聲。不過,看完之後的反應就有些不同了;有人說:「破壞行情。」有人說:「我從小到大,從來沒有一個老師寫這種卡片給我。」有人說:「下次,我們輪流發燒。」也有人直接拿起手機拍照。
以下,是我寫給一個孩子的讚美卡:
有趣的是,只不過準備好這些卡片,都還沒有送出去,我就有一股持續著的興奮與喜悅,想像著孩子們看完讚美卡之後會有的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