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出沒 (2) 來去人間 (下)

隨著時光流逝，南安小熊已經長大，照顧籠舍不夠牠活動，更重要是野放前訓練必須展開。10月，台北市立動物園支援獸醫會同黃美秀野熊團隊，進行小熊的大體檢，確認小熊身體健康。

大體檢後，開始整理未來小熊的新家。一個40平方公尺的森林場域，周圍有鐵籬高牆，裡面就是完全自然的山林環境。過去曾經為野放小熊準備，但是最後沒有野放。小熊將成為第一頭由這裡野訓成功，野放出去的黑熊。

黃美秀和照顧人員，檢視圍牆邊的大樹，甚至爬到樹上測量距離，修掉太靠牆的樹枝，以防小熊「越獄」。他們甚至評估了小熊超強的體能，最後決定把一些靠牆大樹的樹幹用鐵皮包起來，光滑的表面，讓小熊爬不上樹，無法逃離。

12月，小熊進行移籠。獸醫麻醉後，進行體檢，並且取得小塊身體組織，進行DNA的親緣鑑定。最後幫小熊裝上頸圈發報器，讓小熊適應。因為未來放進野訓場，只有鐵皮圍牆，萬一小熊跑出去，還能即時找到。麻醉的小熊以最快時間，從體檢場所搬到野訓場。醒來的小熊，昏沉沉爬出箱籠，等著牠的是一個全新的天地。

到了新的天地，小熊展開大探索，開始會在林間找尋自然野食。野放團隊發現，小熊在樹頂上造了兩個窩，已經會選擇夠牢固的枝幹，同時夠隱密，完全展現野熊的本性。黃美秀觀察到更多野熊行為，發現小熊為了不留氣味，有對巢外排便的習慣；為了儲備食物，也會有藏食物的行為。

由於野訓場地夠寬暢，黃美秀團隊可以進行獵捕訓練，讓小熊從「吃素」變成「吃葷」，重要是自己能夠搜索、追捕。

蜂蜜是第一關。黃美秀發出請求蜂巢的訊息，就有蜂農帶著兒子，親自送蜂箱到山上，想為小熊保育盡一份力。團隊取出蜂巢片，放到樹上讓小熊覓食。初見蜂巢的小熊，破壞蜂巢被群飛攻擊的蜜蜂嚇了一跳，但是受不了甜香氣味，仗著皮粗毛厚，小熊嚐到蜂蜜的滋味。

後續，各種在山林中會遇見的動物，都成為小熊追捕食用的獵物。小熊表現很好，完全有野熊風範。但是一隻母雞打破想像，原本該是小熊的食物，卻變成小熊的朋友，相安無事的共存山林。母雞獲得「熊麻吉」封號，熊、雞的交情成為社會關注的山中傳奇。

長期與小熊相處的黃美秀，不斷為小熊拍照，不僅是留下記錄，也是留下記憶。畢竟這是一頭落難的野生小熊，從野地來，終究要回歸野地。這段照顧期間，豐富她的學術研究，也豐富她的愛憐之心。太多時間，她從屏東開車趕到台中山上，為了就是陪小熊，甚至假期也放棄陪母親在山上陪伴小熊。她說，「說不愛是騙人。但是一切要照計劃走！」

人可以隱藏情感，但是動物不會騙人。親近展現信任，因為小熊知道誰在照顧牠、誰是牠的「人間媽媽」。但是再愛小熊，還是要讓牠走。

黑熊研究室張鈞皓獸醫長期紀錄小熊體能、健康，評估野放的時日。他表示，所有目標就是將小熊照顧好，體能、技能足夠應付野外環境，以及進行驅避訓練，遠離人類，然後就該野放，到了送牠離開的時刻。

無情的驅避訓練展開，野外訓練場化身現實山林，所有野外林間可以遇上的人事物，都要複製到訓練場。於是郊遊喧囂的人群、露營炊事的登山客、帶有敵意的獵人，陸續出現在林間。原本因為照顧、醫療，習慣與人接近的小熊，開始要學習遠離人類，各種噴霧、炮響等驚嚇方式，都成為訓練的手段。

訓練時，張鈞皓獸醫在場外，觀察小熊的反應。如果一見人閃遠遠、躲很好，就是成功。一旦受不了各種誘惑，下了樹、接近人，就啟動驚嚇驅離。張鈞浩說，過去大家都是當好人，現在要狠下心，當壞人，讓小熊越遠離人類，小熊就會越安全。

黃美秀過去連過年假期都上山陪伴、照顧小熊，但是驅避訓練開始，她已經一段時間沒上山，也沒見小熊，因為機靈小熊看得出誰有不捨眼神，所以她必須遠離，進行人間祝福的斷捨離。「學術研究是不能太有感情的！」黃美秀老師總是這樣說，但是表情帶著微微不捨的酸楚。

將小熊託付部落

小熊將野放，但關於小熊回到山林的安危，黃美秀還是放心不下。她帶著團隊到花蓮縣卓溪部落，召開二次會議，邀請布農族人參與野放說明會。她用影片敘述小熊在人間的歲月，說明小熊野放的意義，甚至直言這是屬於部落的熊，她只是代為照顧，小熊終究要回歸部落的山林裡。

黃美秀表示，部落的傳統不會獵熊，但是陷阱不長眼，動物都有可能中陷阱的危險。山上存在陷阱與盜獵問題，最有能力巡守山林、照顧小熊安危的，就是部落族人。同時，她也加強心理建設，萬一野熊靠近部落，不必驚慌，立即通知她，她會帶團隊來進行驅熊，讓人熊安然共存山林。

黃美秀從事野熊研究20多年，常到部落。部落中已過世的林淵源大哥等人如同她的山林導師，帶著她尋熊、認識山林。部落知道黃美秀的心意，也看見她的努力。卓溪鄉卓清村村長何成忠表示，部落為小熊取名，已經當成自己家人看待。族人也組成巡守隊，對於部落傳統領域的山林環境，進行守護，讓社會對小熊重返山林放心。

4月23日，世界地球日的隔一天，農委會召開記者會，宣布一件保育的好消息，南安小熊終於到了回家時刻！在長達9個月的細心照顧下，原本那頭找不到媽媽的小黑熊，已經成為一頭健壯的母黑熊。

林務局長林華慶知道社會對小熊的關心，表示將會透過無痕山林的宣導，希望山友不要遺留人類食物、垃圾，吸引野熊。同時協助部落建立巡守制度，守護傳統領域，照顧野熊棲地。他表示，小熊離開照顧圈，未來才是更大考驗，林務局將會全力以赴。

離別不說再見

4月30早上，黑熊野放團隊為小熊掛上2年後會自動脫落的無線發報頸圈。掛設期間，從發報的光點，可以知道小熊的行蹤，研判牠的安危。然後在內政部空勤總隊支援下，黃美秀和野放團隊，帶著小熊從低海拔研究中心直飛南安山區，另一組人提前登山，在山上會合。

黑熊野放團隊獸醫張鈞皓表示，野放的移動過程，最需要謹慎。過去小熊幼小體弱，載過來沒太大問題。但是經過9個月照顧，小熊已經是40公斤大野熊，體力強壯，聰明敏感。原本考慮麻醉載運，但是直昇機巨大聲響，必須重度麻醉，增加風險。最後決定低度麻醉清醒搬運，不過必須全程隔離，避免干擾，引發野熊躁動或驚懼，危及野熊與機上人員安全。

雖然過程中發生媒體登機拍攝的意外插曲，野放人員在現場無暇他顧，最終還是依照計畫將小熊搬運到野放地點。等到小熊安穩後，中午打開籠門，讓小熊重返山林，結束一段溫馨的人間旅程。

沒人知道黃美秀野放時刻有沒有偷掉眼淚。她說，小熊像是個山林使者，落難人間，卻牽動著大家的愛心，重新燃起對生態的關心。小熊完成牠到人間的使命。而她只是一位照顧者、研究者。一路看著小熊成長，說沒感情是騙人，甚至已經把牠當成自己女兒，現在到了離家時刻，就是深切祝福！

深切祝福，人間有情。從裝在水桶的小熊，變成縱橫原野的母熊。九個月人間照顧，許多人奉獻心力，寫下台灣保育佳話。

小熊回到林野，消失在人間，卻勾起社會炙熱未熄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