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工的人大多是「艱苦人」,應該算是社會大眾的「共識」。今日營造業的薪資所得區位在各行各業平均上並不高,而最基層的工人們不但背負了高職業風險,也存在低薪、沒福利保障的處境(有做有錢、休假便沒錢)。你看到工安意外新聞中,工地主任或工程師的死傷比例高嗎?自然少。你看過報導賺錢的建設公司發給員工數個月年終獎金,但有給小包師傅、底層工人嗎?沒。台灣社會的「艱苦人」便是這麼回事!
社會學式的研究和新聞報導可能給大眾某些採訪故事和數字。可是「誰」會去做工──這個族群的各方來源實在是值得一一整理辨清,那麼自可尋跡發覺某些「底層」的真實生存處境和人生路徑。你知道怎樣的人會來做勞苦累人的粗工嗎?
有的學生放寒暑假想賺錢會應徵粗工派遣。我也遇過幾次,大多身子沒經歷勞苦磨練、肌耐力偏弱,又沒經驗,只適合做初級、不粗重但花時間的工地工作。傳統上農民也在閒暇時四處做工賺錢(我舅舅、舅媽便是)。也有些人是面臨工作轉換,會短期做工貼補經濟。但派遣公司能待得久的工人、長期在這圈子反覆遊走的,大致是幾類情況:弱勢勞工、弱勢青年、年紀大的勞工、外地來的人、工作一時難找的更生人,以及無法每月領一次薪資或所得入帳戶──包括領有殘障手册、低收入戶、負債、會被法院扣薪等類的人。處境較好的,則是退休後來找份時間彈性的工作,及原本營建領域的師傅來兼差賺錢。
好的(年輕、認份、肯做或能力強)粗工大多做一、兩年內便有機會被挖角,跳槽到較有薪資福利保障的工程公司。而台灣中大型的營建公司也不是沒在徵人。事實上,它們為了達到本勞的比例好去進用外勞,徵工人是一直有需要的。
不過兼差的師傅有本業、領過勞保退休的勞工年紀大、有的工人生活尚不穩定(外地來的或無法每月領一次薪和所得入帳戶的),其他弱勢勞工經挑三揀四後未必合用,不一定可以得到機會。所以雖然建設公司需要的是已有經驗的工人,而且頗缺乏其他招募人才的管道,底層工人未必較有往上爬的機會。
什麼叫弱勢工人?情況千百種。有位年約五十歲、挺厲害的師傅曾跟我說:「做工什麼保障都沒有,可是服務業要的都是你們年輕人,我有得選擇嗎?」是這樣,連有技能、體力和經驗的師傅,都可能在年齡方面敗下陣來,成為就業上的弱勢。另一方面,年輕便ok嗎?實際上來做工的年輕人,很多是應對能力、性格上或家庭背景方面的弱勢族群。不是每個孩子成長中都受到培養、擁有個人條件和能有安穩環境的呀!也有些同事的弱勢,是住所偏遠或年紀大了找不到工作的情況。當然還有,少不更事入獄服刑後尋求自新的人,因為經濟上的弱勢,所以只有從做工重新開始。
你遇過同事有精神疾病或超過七十歲仍然在工作嗎?做工可是危險性較高且需要體力的行業呀,偏偏在這一行總不免碰上。因為這一行就是「底層工作」加「弱勢」的勞工!
工人是自知底層的。我屢屢碰到工人自己講:「都做工了,已經這個地步……」等等。所以,也別全怪罪工人老不夠得體,這社會原本就是不會關懷某些人的體面和需求、不正視真實問題,根本不懂得重視工人需要的尊重和保障,縱容剝削濫行,一味消耗而不知基層培養之重要,才老是只能由各樣底層的人去補充工人的市場,導致互相難以提升。
這是先天的條件、體質好了。那後天的呢?若釋放資源並合理規範,難道不會開啟精進提升的可能?是呀,然而我們的社會是越底層資源越給得不足,雖然法規上明明有保障,但看你是弱勢的工人,它還真的會轉彎呢!
我舉工運界這例子證明台灣社會之真相:明明工人職災死傷率高、大多沒勞保勞退保障,更沒《勞基法》國定假日、年休假和年資,甚至有的日薪、加班費低於基本工資,多年來有哪些勞團為最底層的勞苦工人維權奮鬥?數十萬工人保障的大紕漏亦攸關國庫收入(勞健保、營業稅等)每年數十億元,但社運團體、民代、學者這類有機會督促政府者,曾致力改變些什麼?
他們多半只擅長找些輕巧而不得罪人的方式,像是宣導工人發生意外事故當天趕緊加保,好能從國庫拿一筆錢──看似保障弱勢工人的同時亦包庇了違法詐欺國庫的公司(難道不能透過國庫支出徹底調查這些公司、立法代位求償嗎?),而不是告發檢舉、鬥爭權勢、批判不法利益促使合法!誰去管底層死活、得罪竊取國庫稅收的黑白利益?
正像我們加油員十多年被低報勞健保勞退,吞逾3億元,抓到連續數十個月低報且拿到違法契約,事關國庫和勞工,但依然沒人肯追、不管底層死活。這樣的社會情境,後天上當然一樣因循難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