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二年九月這場逮捕行動幾乎針對鄒族菁英而來。其實這已經不是國民黨政府第一次找高一生與湯守仁算帳,早在一九四七年二二八事件時,兩人即已引起當局注意,因此鄒族菁英遭到全面逮捕的緣由,必須追溯到二二八事件。
當時,嘉義市參議員盧炳欽,以及在竹崎開業、經常上阿里山義診的醫師林立等人,請求吳鳳鄉長高一生派人下山支援。高一生派了二戰期間曾是關東軍軍官的湯守仁率隊下山維持治安。鄒族部隊曾經參與攻下紅毛埤軍械庫、圍堵水上機場等戰役,但因為與平地人裡的主和派意見不合,便帶著武器撤回阿里山,正巧躲過了之後嘉義市區的屠殺。
林瑞昌擔任省政府諮議,對於從事體制內原住民族運動頗為熱心,因此簡吉等人對林瑞昌的工作遲遲未見進展。就在同年十一月,林瑞昌成立了「臺灣省山地建設協會」,希望藉此串聯各族領袖,但理事長卻由官派的臺灣省山地行政處長王成章擔任,顯然國民黨政府對這個組織頗有戒心。
在南部的阿里山,袁國欽將新美、茶山等地日治時期州營牧場的土地撥給吳鳳鄉,即是日後的新美農場。一九四八年,鄉長高一生任命博尤.特士庫為場長,並遵照山地指導員劉劍秋(出身滿洲,諳日語,曾任林瑞昌的翻譯)的指導,並且在林瑞昌的幫助下,向省政府申請設立新美集體農場,一九四九年獲准,以向土地銀行貸款五十萬做為開墾經費。高一生並鼓勵族人移至農場開墾,發展定耕農業,還曾經為此做了好幾首歌。
至於高一生、湯守仁與省工委的接觸,已經是一九四九年的夏天。二人經由吳鳳鄉教員陳良壽引介而認識陳顯富。陳顯富並邀約湯守仁、林瑞昌與桃園縣警察高澤照,至臺北川端町月華園與簡吉會晤共兩次。而高一生與省工委的直接接觸,則是後述省工委成員逃亡入阿里山後的事了。
根據判決書的說法,林瑞昌和湯守仁在月華園當場被吸收,組織「高砂族自治委員會」,但是會後並未執行。不過判決書中亦提及,林瑞昌在接獲陳顯富的邀約後,曾經主動向保密局報告,該局組長黃朝君指示林瑞昌赴會,以打探簡吉等人動向[註1]。因此,應可認為林瑞昌並未答應要組織。又根據後來陳顯富被捕時所寫的〈當前共匪對高山族陰謀計劃〉,可以證實「高砂族自治委員會」根本沒有下文。
一九四九年九至十月間,省工委會山地工作委員會成立,成員有簡吉、陳顯富和魏如羅。此時,大批平地的省工委會幹部被逮捕,引發逃亡潮,許多人選擇逃入阿里山,因此山裡除了有山地工作委員會的陳顯富以外,還有另外一股共黨勢力。其中黃石巖、黃弘毅父子透過陳顯富安排,在湯守仁的協助下,經由嘉義市民生商店(經理方義仲)的管道入山。黃氏父子入山後,協助湯守仁開設樂野村食品工廠。前面提到的林立醫師,也在十一月時由簡吉和陳顯富介紹入黨,貸款五千元給湯守仁經營食品工廠。
一九四九年十二月,國民黨政府正式遷來臺北、林瑞昌遞補華清吉而擔任省參議員,他開始投入全部心力在問政上,從紀錄看來他還是沒有被共產黨的組織吸收。
一九五○年一月,蔡孝乾進入阿里山,要求湯守仁召集鄒族領袖在樂野村西神家開會,高一生亦與會。根據當時的判決書記載,會中「討論發展匪黨山地行政經濟等問題」並「當場散發反動宣傳單」。但是沒有資料顯示鄒族菁英與省工委會正式建立組織關係,甚至也沒有湯守仁被吸收入黨的證據,高一生甚至在會議中提出對共產黨解放的數點疑慮,湯守仁欲討論高山自治問題,也遭高一生反對。可見不論是月華園還是西神家會議,最多都只能說原住民族菁英仍在國、共雙方之間猶豫、觀望,等待對自己最有利的選項出現。
蔡孝乾下山回臺北後被捕,但隨即脫逃。一九五○年二月,蔡再度前往阿里山,並指示成立阿里山武裝支部(亦有檔案稱為樂野支部)。武器的來源也許有二二八事件帶回山上而沒有繳出的,但也可能是山地工作委員會和逃亡的省工委成員兩批人分別各自帶上山的。雖然判決書中並無記載阿里山上有過軍事訓練,但當時為樂野村長的武義德在訪談時表示,有人組織鄒族青年在山上進行訓練;曾負責偵辦省工委會案的前保密局特工莊西在著作手稿中亦提及湯守仁「訓練山民作戰」。因此,湯守仁雖未入黨,應已與地下黨員之間建立某種「軍事同盟」關係。
一九五○年三月一日,蔣介石在臺「復行視事」,在國民黨政權不穩定的氣氛中,不到一週,省政府主席兼保安司令部主任吳國楨三月七日下令,隔日起舉行全省山地清查,並發布〈致山地同胞書〉,呼籲踴躍參加行動。三月八日,清山行動在動員在地原住民青年組成的「山地青年服務隊」的情況下,一日之間完成。
此舉驚動了藏匿在阿里山中的省工委會成員,阿里山支部停止活動並疏散。四月底簡吉與蔡孝乾兩位要角雙雙落網,保安司令部應由此得知不少山上的活動情形。但阿里山支部瓦解後,林立的部屬許石柱反由平地轉入阿里山,並與湯守仁過從甚密。
全省戶口總檢查也在此時舉行,根據判決書的記載,五月時湯守仁命嘉義縣警局巡官汪清山(亦有出席西神家會議)不要檢查仍在山上的省工委會成員。而且政府上山逮人時須先向其通報。總檢查結束後,湯守仁才拿山上省工委會成員的身分證給汪補蓋檢查章。許石柱可能就是因此躲過總檢查。
七月十日,陳顯富被捕,九月十八日被判死刑,但保安司令部以不執行死刑為條件,勸誘陳顯富協助偵查,陳顯富接受了,還寫了一封日文信向湯守仁道歉並勸降。
同樣在九月,許石柱之弟劉水龍曾上山送錢給他,十月初,根本不是黨員的劉水龍在嘉義市被捕。劉水龍供稱,吳鳳鄉以高一生及湯守仁為首,藏匿二二八事件時奪取的大批武器,準備在中共攻臺之際做內應。許石柱和劉水龍的供詞,震撼了保安司令部,並將此事定調為「臺灣民主自治同盟阿里山匪黨武裝組織案」,即是日後所稱的「湯守仁等叛亂案」。
自一九五一年新的山地情治系統真正就緒起,湯守仁、高一生和林瑞昌的身邊已經布下天羅地網。例如,一九五一年七月開始,出身東北,懂日語的情治人員步凱,化名「路平」進入湯守仁經營的高興企業行,就近監視,定期報告湯的一舉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