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迫親手剪破心愛的玩偶,對孩子來說,想必是相當心痛的回憶。
去年升上國中的魏生,在今年二月轉進嘉義一所國立特殊教育學校。魏父原以為在特教學校的專業師資與設備下,孩子能得到更完善的教育,沒想到轉學來短短幾個月,魏生就遭到多起肢體與精神面的虐待。班上兩名林姓導師被指控逼迫魏生剪破心愛的玩偶、持菜刀恐嚇、多起毆打與精神羞辱,甚至最後更逼迫魏生吞食朝天椒。
魏生是經鑑輔會評估後,在國一下學期轉入這所學校就讀。在入學後兩三天,魏生就向爸爸表達不想再帶早餐到學校。魏父當時感到納悶,因為從小學起,他每天就會做早餐給女兒帶去學校吃。魏父說,女兒非常喜愛爸爸做的蛋餅,他會從餅皮開始製作,份量比外頭早餐店還大,而女兒總能吃個三四份。對於女兒突如其來的拒絕,魏父並沒有頭緒。「(小孩)只說不餓。後來我就每天煮早餐在家裡吃,但來不及吃她也說不餓不要帶。怎麼講都不帶。」
「爸爸辛辛苦苦做的早餐,我沒有吃完就叫我倒掉。」女兒後來才說出實情。因為吃飯速度緩慢,在用餐時間內沒能把早餐吃完,但其他同學早餐可先收起來,唯獨她的早餐就被要求倒掉。因為害怕斥責、也怕早餐再次被要求丟棄,她寧可餓著肚子,也不敢帶早餐到學校了。
這只是後來一連串凌虐事件的開始。魏父表示,日後與校方談話,才知道打從女兒被編入這個班級起,兩名導師就已表達抗議。魏父感到自己的小孩似乎從一開始就不受老師歡迎。
這所學校的國中部是雙導師制,一個班級配有兩名導師,並與鄰班共同配置一名教學助理員。在魏生班上還有三位重度智障的學生。僅為輕度智障的魏生,在這所主要收留中、重度智能障礙學生的學校之中,屬於表達能力較強的孩子。
介入此案的人本教育基金會南部辦公室主任張萍表示,依人本過去的經驗,智能障礙的孩子中,往往是表達能力好的更容易受到欺凌。「因為其他被老師虐待的小孩不會說。」張萍指出,重度智障的小孩難以表達處境,輕度的小孩就有能力告訴父母、老師和輔導室。正因能夠表達,反而更受壓迫。過去便曾發生受虐學生向輔導室反應後,隔天被老師修理得更慘的案例。
在女兒轉入學校就讀後,魏父發現女兒時常悶悶不樂。而當他想與兩位導師溝通時,卻感到導師無意溝通,只會不斷以稱讚孩子的方式敷衍過去。
魏父表示,孩子念小學時有位導師相當嚴厲,當時他全力配合管教,卻反而造成更多問題。因此從兩位導師最初家訪起,便嘗試與老師溝通教養方式。然而老師只強調自己多年的教學經驗,並不想與魏父討論孩子。「只要講到孩子,就說孩子現在很好啊很乖啊,就是不跟你溝通。兩個老師都一樣。」魏父覺得那是一套老師用來應付家長的方式,用堆砌的溢美之詞,堵住了對話的空間。
3月30日,開學一個多月左右。導師打了通電話給魏父,表示魏生偷竊同學的筆袋,要來家中搜查。魏父不大認為老師真能找到什麼,因為孩子帶回來的東西他都會看過,但還是答應老師的要求。
那天,一位導師帶著社工前來家中。在導師上二樓房間搜查的同時,待在一樓的魏父也想與社工反應親師溝通的問題。然而社工僅以毫不相干、事後也證明非屬實的案例來稱頌導師,談話又被打馬虎眼過去。原本冀望能協助挖掘、解決問題的社工,結果還是只站在老師的立場。魏父後來得知他是學校聘用的社工,並非來自其他機構。
導師終究沒找到同學遺失的筆袋,便向魏父詢問孩子最喜愛的東西是什麼。魏父不清楚導師用意,坦然說出女兒從小就最喜歡皮卡丘。
家中的皮卡丘連同其他玩偶,就這樣被老師用一個大袋子整包帶走了。導師聲稱是要讓孩子也體會心愛東西被人拿走的感受,並表示只要小孩乖巧,玩偶就會歸還。魏父當時配合老師的行動,他願意信任老師的教學專業。
「老師說她乖就會還她,結果我要跟她反應問題,又都說她很乖。我當時就忘了問你既然說她很乖,為什麼皮卡丘不還她。」對於自己當下沒有意識到這個矛盾,魏父的表情帶了點懊惱。
在玩偶被帶走一段時間過後,魏生從學校回來,向爸爸哭訴夢到皮卡丘被老師剪壞。魏父起先不大相信,心想那只是夢境,老師也不可能做出這種事來,便把女兒安撫過去。然而事後他才發現,皮卡丘被剪壞不但真有其事,還是導師逼迫孩子親自動手的。
「早知道就把皮卡丘藏好就好了。」一談到這段過往,她再次聲淚俱下。即使皮卡丘已回到身邊,但那回憶仍刺痛著她。「我有說不要剪皮卡丘,老師還是要我剪。」將近一個排球大小的皮卡丘玩偶,據稱是要拿其布料縫製成筆袋賠償給遺失的同學。
不僅如此,其他玩偶也被當作獎勵分送給其他同學。直到後來發生朝天椒事件,魏父投訴後學校才進入處理,如今玩偶已全數歸還魏生。
轉進這所學校不過短短兩三個月的時間,魏生就飽受生理和精神層面的凌虐。有些是過當的懲罰,例如沒寫完功課的學生會被禁止用餐,須在餐廳站著把功課寫完。要是再沒寫完,下午的課繼續寫。魏生提到,她的午餐常因此被倒掉,也沒有延後用餐這回事。
不能吃午餐,又不敢帶早餐,意味著當天如果沒在家先用過早餐的話,很可能整個白天都沒吃到正餐。
有時候,跑步機也會成為懲罰的手段。魏生曾被要求跑跑步機連續兩節課,跑完後又禁止喝水直接返家。她說,雖然跑得很累,但老師不准她停下來休息,只能硬跑。跑步機還可能會被動手腳,調高運轉速度,「我跑得比別人快,覺得很不公平。」
魏生還受到許多肢體攻擊,包括毆打腹部;或是拉扯她頭髮,有次還撞到牆角;又曾經有次導師拿馬桶吸把毆打魏生的頭部,過程中打偏了傷到嘴角。
除了肉體折磨外,魏生也遭到精神虐待。甚至到被安排轉到別班的前一天,導師還警告她不可將事情透露出去。有回她犯了錯,導師懲罰她頭戴紙尿布整天,直到放學才能拿下。那天中午,準備用餐的魏生原本走到了一樓,但因覺得太過羞恥,又折返教室。「那時候我糗翻了。」當天,她又沒吃到中餐。
然而,無論是在餐廳罰站、毆打、或是頭戴尿布,魏生受到的這些對待,必然會有其他老師或助理員知情。這些作為不全是在隱蔽下進行,會被目睹,毆打也可能傳出聲響,然而在封閉的特教體系中,當下大家卻靜默了。
於是到了4月24日這天,更嚴重的凌虐案件發生。
24日傍晚,魏生回到家時雙唇紅腫、不斷喊著腹痛,她有告訴爸爸被老師餵食辣椒,但當魏父想要打電話給老師時,女兒卻極力阻止。「我說這個電話我一定要打,她就好像有些害怕,可想而知啦,她的恐懼我感覺得出來。」
他打了電話給其中一位導師。導師否認一切指控,宣稱只是餵食些許辣椒醬以告誡魏生不要說謊。導師一再表示有經斟酌,自己也有試吃,絕非餵食辣椒。她甚至邀請魏父若不相信,可前來學校,她們會展示餵食的產品。這段通話在魏父的手機中被錄音下來。
當天夜晚,魏父從女兒腹瀉的排遺中,看到三個未經消化的朝天椒切片。
魏父在女兒房間備有夜壺,晚上十點女兒如廁後,他推測女兒已經入睡,便上樓清理。在昏黃的燈光下,暗褐的稀水中漂浮些許殘渣。不知何故,即便加水傾倒兩次,殘渣仍留在壺內。他沒再處理殘渣,隔日清晨為女兒沐浴時,確認了那是昨日女兒被餵食的物體,這時他才知道,女兒被導師餵食的就是朝天椒。在那之後,魏生有好一陣子都感到肚子疼痛不適,魏父表示,有段時期還能在排遺中看到未消化完的菜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