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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工手記 (一) 沒有薪資保障的勞動者

2019.10.05
文/李明彥
粗工的工作內容千奇百怪,此為在工地清理土石的狀況。(照片由不願具名的工人林先生提供)

粗工、打石工、搬運工、臨時工──你一定看過這類徵人廣告在找基層工人。這當中以打石的薪資水準較高,也需技術、經驗和重訓鍛鍊;某些工作也會找要價較高的專事搬運工人;至於一般粗工則是什麼工作內容都碰得到。沒經驗的工作新穎有趣,能增長見識,卻也增加工作危險性。

也別小看粗工,做工千奇雜項百怪,很多狀況得要有經驗的師傅才懂得如何處理。沒有粗工來解決各工種師傅工作上遇到的麻煩狀況,工作是很難推進的。

這個社會有粗工的需求。但粗工的勞動條件如何?在現實職場上有何甘苦?且聽粗工經歷兩年半的李明彥現身說法。

你以為現在還會有那種做工雖累雖辛苦、至少一天有2、3千薪水的工作嗎?或許不會了!那傳說在長年低薪的台灣早已破滅。但你是否知道,今日台灣做工的人不僅拿不到好薪資,而且待遇還非常社會底層、非常剝削,惡劣之處絕對超乎你以往的觀感印象。

我在台北市和新北市先後共做工2年半、待過3家粗工公司,確實也曾碰到一些小包公司想要我跳槽,但因我和政府打官司無法抽身。同事說十幾、廿年前景氣好,連一般粗工都給到日薪2千元,最少也是1500元。但那是十多年前。

師傅級身手無案可接 也得做粗工餬口

兩年前另一位同事和我聊起:卅年前他退伍去工地做工,一天1100、他老婆女工1000元;現在日薪則是1200。卅年過去了,我這位工人朋友不是不努力,他有5張證照,卻因開公司被倒帳千萬,只有重新幹起再來過。我待的這家公司有接到水電相關案子會找他,仍可日領高薪,但這要看機遇,常常是過了這個村便沒那個店。

一技之長當然需要,要提高薪資不能單靠賣體力。不過朋友有數技之長,仍得有案子。我也碰過不少師傅級的,因為沒案接,只好來做日薪1200的粗工。他們在專業技能上能拿到2000~2500元上下的日薪,算是不錯,但這行情也多年沒成長了。

老闆幹部食銅鐵 低薪底層照樣削

在鷹架的外牆撕除建材外包裝。(李明彥提供)
至於我,那陣子持續一年多,日薪都只有1100元,約有半年低於基本工資,還沒有勞健保、勞退。

也不是我不努力,別的工人做不來或嫌棄的工作,常會叫我去。但那家公司管理者卻藉口我打官司事忙、每月做20天以上但沒到25天要少給1百元,實際上錢自己吞掉了。

有同事年紀稍大、每月做滿廿五天,除了仍被拗掉1百、每天竟還要拗他一杯50元咖啡。老闆已是吃勞工又違法逃漏稅、詐欺勞保勞退,手下管理者還狠狠再剝削辛苦工人!

一般台北市叫工行情給每人1600,有時接較煩瑣累人的案子,公司會收到1700、1800元,仍只給你1100元。這正是底層真實吃工人的世界。形形色色的工作,這樣的狀況十分普遍。

有的粗工公司是會照價錢提高工人日薪,但一樣沒勞保勞退、逃漏稅,九成公司皆如此。工人要不自己找勞保型工會投保、要不就沒保。勞退新制施行了20年、工人每年死傷佔全國職安事故近一半。最底層的勞工幾乎不會有勞動法令的保障。我們社會確實是沒在顧慮這群人死活──你認為這話過於偏激嗎?

菜鳥、派遣粗工易出狀況 勞安教育流於形式

其實像我們這樣做粗工逾年的,大半都碰過幾次驚險狀況。我自己便曾因上工途中交通意外休息一個月、工地墜落撞到鋼梁休養一周且持續推拿兩個月。沒勞保只能吃自己。

工地最容易發生工安事故的有兩類人:一、新報到的員工,因為不熟悉工地狀況;二、派遣粗工,因為總到不同的工地不熟悉環境。

我國職安也是輕忽和流於表面的。我最初沒上過勞安6小時便先派到工地工作。即使因為危險性高,業界的文化注重提醒新手、後輩,怕高便不會逼你爬鷹架、工作要安全索也會給,但台灣工人死傷率仍是先進國家的數倍。

業主和公司當然也怕你出意外。但在台灣,為一個工人死傷所需賠償的錢、負的責任是相對輕微的。公司寧可違法不給勞保勞退又逃漏營業稅,賺取每天每人抽取幾百元暴利,再花些錢找關係、賄賂,把責任丢給社會,也不肯管勞工死活、增加成本。政府是有宣傳,但執行下去便常是玩假的!

出事才加勞保 公部門也縱容

我在那家給低於基本工資的1100元的公司做工時,曾有工人被掉下的車斗砸死。但之後公司照樣能做公部門的工程案子,一點事也沒有。

至於意外死亡的工人沒勞保怎麼辦?這便是魔鬼細節:在業界和政府官商利益勾結的默契之下,勞工出事是可以當天加勞保的,且政府單位也怕事,就縱容不肖公司「長期不投保、出事才加保」。這種方式,形同幫助它們詐欺國庫,但總比一個勞工家庭破碎後,因為日子過不下去激起抗爭來得好辦。

如果當天來不及加保怎麼辦?那便看事故原因責任、建商的財力及後續麻煩程度來協商處理了。有的業主、公司甚至拿出不到百萬元就隨便打發一條人命。也有粗工公司在工人工地意外手斷之後,竟將他狠狠地趕出公司宿舍、說他不是自己的工人!勞工職災死亡若沒勞保,國家頂多依法給九十萬。

在台灣這種社會,政客、名嘴、勞團誰又會為底層工人發聲抗爭,乃至得罪有黑白勢力的資本財團利益?

(待續)

李明彥,台北東湖人,目前從事粗工勞動。就讀東吳大學史研所時,肄業專心寫作小說《第二次機會》。創作之餘從事加油工維持生計,擔任工讀生、勞務加油員等職務。期間目睹資深工讀生遭強迫轉為外包勞務,勞動條件大幅縮減,主動幫助向各界投訴,爭取權益;進而發現加油員勞務外包為「假承攬真僱傭」,試圖透過行政、民代、司法、輿論、監察等管道,揭發政商違法剋扣黑幕。

李明彥因認台北市政府勞動局勞檢作假,包庇廠商等侵吞非典型勞動者權益,投訴無門,去年10月31日至勞動局持鋼筋揮擊局長賴香伶成傷。今年6月28日,他遭台北地院判刑3個月,可易科罰金9萬元。目前案件上訴高等法院。

本文係李明彥擔任粗工兩年多來,目睹這個行業的勞動者,碰到的種種勞動權益問題,累積的觀察筆記。PNN公視新聞議題中心徵求其同意,於其付梓前率先披露,盼政府單位與社會各界,重視基層勞動者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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